第一話 隊友
走過這條熟悉的被兩旁高大芒果樹蔭蔽著的校道,一幢貼著陳舊白青花瓷磚的小教學樓映入眼簾。
林詩加緊了步伐,右手扶了扶因為小跑而有點顛簸的紫色書包,趕上了在劉思妤踏上進入教學樓的臺階前,按住劉思妤的肩膀,向她送上一聲伴著清晨溫和陽光的問候:“六十一,早安!”
劉思妤將頭微微偏轉,低低地笑了一聲,算是回應了這位總是大大咧咧的朋友。
兩人從一年級第一次踏入陽光托管的那一刻,由于意外默契地不吃香菇而結緣,到現在四年級為止,已經做了四年的好朋友了。
而今天,將迎來“永遠的2班”第一次自由挑選座位。這便意味著,她們兩個好朋友可以坐在一起了!
還有什么事情比一對好友能夠成為同桌更值得期待嗎?
如果有,那一定是放學后兩人要一起上托管的晚自習,能夠再陪伴對方四個小時。
由于來得早,校園里并不擁擠,兩人能夠愜意地并排走上樓梯。
往常閑聊幾句,就能恰準時機,在結束一個簡單話題時走進教室。
接下來就是等待同學們慢慢涌近早晨七點鐘的校園,點名后出操,做完一套七彩陽光后交上前一天的作業。
不經意間數夠上課鈴聲和下課鈴聲總共響起8次后,就能放午休了。
不過從今日起有點特別,林詩走到二樓時就要向目的地為三樓的劉思妤道別了,因為要進行詩詞大會比賽的備賽早訓。
正值距離市區賽還剩一周的緊張時間段,林詩要和隊員們一起“閉關”,也就是說可以不用上課。
“你真好哦,不用上課。”劉思妤烏黑的齊劉海下一雙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向林詩揮了揮手作道別。林詩只能干笑了兩聲,誰又能懂她也有點累呢?
雖然不用上課,但是每科作業要照常交啊!
其他科的老師會稍微通融,獨有一人——那位光是看人一眼就會使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數學科羅良老師,及其不近人情。
她的眼睛仿佛一把鋒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劃開你的內心,將些微偷懶的心思一覽無余。
光是想想就令人心驚膽顫,林詩不禁搖了搖頭。推開會議室的門,角落里有一顆腦袋稍微動了動。原來付寧已經坐在角落里一張木質靠背椅上了。
“奇怪,他平時怎么會來這么早。”林詩一邊在靠近會議室中間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一邊拿出資料復習。
接著會議室虛掩的門被來人一把推到墻角,跟在她身后的是剛到的幾位同學。推門而入氣勢磅礴的女人,便是本次比賽的指導老師,李蘭。同時擔任2班班主任,大家敬愛的語文老師、教務主任。
緊隨其后的是其他朝氣蓬勃,一臉期待的隊員們。
翟子森翟子華這對雙胞胎兄弟,雙雙堵在門口爭奪優先進入權,符松泉師兄拍了拍他們的肩,趁兩人放松之際從縫隙中鉆了進來,面無表情。
待兄弟倆總算在剎那間作出同時進門這一天才般的決定后,石懋欽師姐手里捧著一沓熟悉的白色打印資料出現了。
她將已分別裝訂好的資料分發給在場人員,接著彭希、梁文瀟、楊雅云、李彥琛也到齊了。
隨著校門口兩扇大不銹鋼門的關閉,學生們進校的喧囂也漸漸停息,只剩下六月枝葉繁茂的芒果樹深褐色樹枝上鵲鴝清脆的啼叫。
待所有人落座,李蘭走到會議室中間的圓桌前,抬起手腕,用鷹眼掃視眾人,示意到時間了。
“新增每日任務,上午七點半,進入枯燥的背詩時刻。”林詩心里嘀咕著,在厚厚的資料里勾畫出還未熟悉的區域進行背誦。
不用上課,只需沉浸在詩詞的海洋,反復記憶古人一生的經歷和獲得的成就,再從中隱隱領悟一些似懂非懂的道理,確實不錯。
在交替的抽查背誦與復習鞏固朗誦中,一個上午過去了。在午休鈴響前,李蘭交代了此次備賽的注意事項。
“經過校內及聯校選拔,最終代表我們文云小學參加市中小學生詩詞大會的選手,就是在座各位了。這一個星期的‘閉關修煉’,要注意將下發的賽事環節題型練習題熟練做完,還有查漏補缺,到現在還沒有背完基礎115首的,自己給我小心點。”說到這里,她特意停頓下來,環視眾人,又接上話尾“這次比賽比較簡單,我們要盡量打入決賽,咱的資源可能比不過一小、六小那幾所強勁對手,但咱夠努力!我相信你們。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下午別遲到了。”
一收到解散的命令,窸窸窣窣的紙張摩擦聲音響起,林詩迅速收拾好東西,想快點回到托管和劉思妤聊天。
由于訓練,他們的放學時間更晚一些。每次回到托管,都要多虧阿姨給他們留飯并溫著,才能吃上美味的飯菜。
陽光托管的門店就在校門口旁邊,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有很多學生,主業是為學生提供午餐晚餐、午休及課業輔導,讓沒時間接送孩子的家長非常省心。
托管老板是位雷厲風行的女人,一頭棕色大波浪短發,高跟鞋總是“噔噔”地響,舉手投足間無不透露出她干凈利落的做事風格。補習老師們都很細心溫柔,盛飯阿姨從不手抖,總是很輕松記住每個孩子的忌口和飯量。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存在體罰,比如用一根30cm的鐵尺打手掌心。這對于托管里每個小學生來說,都是一種殘忍的懲罰。
林詩也很害怕,她記得有一次和兩三位同學在廁所的走廊里說笑,不知誰提議,用兩只手撐在兩邊的墻壁往上攀,幾人都興高采烈嘗試時,被“當場抓獲”。
為了挨打時痛覺不那么明顯,林詩還特意進廁所里洗了手不擦干,天真地以為能夠緩沖那把長長的鐵尺從空中落下時帶來的疼痛,結果卻出乎她天真的預想。
更疼了!
不過她倒沒有什么后悔的情緒,畢竟兩只手分別撐住一人距離的兩邊墻壁后往上爬,像極了電視劇里瀟灑的大俠,真的很酷!
挨批那時她沉浸在武俠的幻想中了,一位闖蕩江湖的俠士,為躲避因見義勇為而結下的仇家的追殺……而身手敏捷如豹的她,輕松脫身,驚險又刺激!
誰小時候還沒個武俠夢呢?只是還沒有看過《天龍八部》《仙劍3》《倚天屠龍記》罷了!
在這樣的幻想中,盡管挨了懲罰,但每次上廁所在走廊排隊時,她的手掌都會癢癢的,很想把手掌貼在白色的石灰墻壁上……
然后沾了一手灰。
教訓就是,不要用沾水的手去迎接火辣的戒尺。
正午陽光毒辣,幸好高大翠綠的芒果樹幫忙過濾掉陽光的狠辣,只撒下了斑駁的溫柔。
林詩和付寧、兩兄弟、呂永琪、石懋欽、符松泉回到了托管。其他同學都已經吃完飯,在寫午休作業了。
她先和同伴們到小廚房取出大電飯鍋中正保溫著的飯菜和就餐工具,再背著裝有資料的帆布袋來到座位。
林詩的位子和劉思妤不遠,在斜對角。兩人相視一笑,劉思妤挑了挑眉。
老師為了方便管理,將全日托的和半日托的座位安排分開考慮了。
所有的桌子都拼在一起,半日托的學生數量比較多,挨著坐,節省空間。全日托的較少,每個人之間都間隔一個座位,并且男女穿插安排。
還沒到午睡時間,大家還能自由活動,不過不允許說話音量過大。
由于是對角,不方便說話,林詩便寫了張紙條伸長手臂遞給劉思妤,詢問劉思妤上午是否安排好座位了。
劉思妤擺出一副苦瓜臉,搖頭。林詩就已明了,老師一定以去訓練的人不在的緣由,“幫忙”安排好了。
看來兩人注定無法享受一下課不需要出座位就能談天說地的美好時光了。
林詩放松了緊繃著的脊椎,往椅背靠了靠,嘆一口氣。
“噢對了,李蘭還分了學習小組,每四人一組,你也是組長噢。”劉思妤嫌寫字麻煩,干脆壓低聲音開口。
“天啊,我又要當組長啊。”林詩感到胸悶氣短,頭暈目眩的,她已經當了好多次組長了!
不僅每天要收作業,背誦作業也要先背完,再負責幫組員背,組員沒有完成當天背誦任務,還要陪著留堂監督。就連組員考試不及格,也要留堂幫忙補習……
林詩只祈禱自己分到的組員至少不會太麻煩。附近兩位男生聽見提起了“學習小組”,也參與進了討論。
陳喆敲敲林詩的桌子,邪惡地笑著:“我是你組員哦,還是你的新同桌,咱倆坐第二排。付寧是你前桌,開不開心?”四個人一組,而且這個位置……這么說,付寧也是她的組員了?
林詩垂下了眼皮。這也太麻煩了吧?一個是調皮大王,一個是沉默寡言好學生,那剩下那一個呢?
“還有誰?”“張東,那個小矮子,付寧同桌。”天要塌了!那個每天無論中午或晚上放學都背著超重書包上下學,考試幾乎次次不及格的男生嗎?
林詩瞟了陳喆一眼,心想陳喆也不比張東好到哪去。
不過既然安排付寧跟張東為同桌,那就不必她這個后桌操心了吧?只需盡好本分,盡量幫一小把陳喆就好了,能不能達到老師的預期就另當別論了。
并且接下來一星期都要“閉關”,那兩人就只能互相幫助了。嗯,作為隊友,自己也要和付寧互相幫助了。
不管做什么事,積極對待是林詩一向的準則。
新組員雖然有點令人頭疼,一對同桌“咋咋呼呼”,另一對同桌秉承“沉默是金”,這下要怎么相處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車到山前必有路,順其自然就是最好的作法。林詩對于人際交往從沒有產生過退怯的情緒。
在討論中得知劉思妤的座位離她不算很遠,就在隔壁組,她又開心地笑了。好朋友才不怕這點距離呢,何況是一個眼神就能心照不宣的好友。
——下午。
下午的安排是賽場環節實戰訓練,隨機分配對手和隊員模擬實戰。碰巧和付寧分到了一組,林詩有點尷尬地朝筆直站著的付寧揮了揮手里的資料,露出一個笑容。
有著黝黑皮膚的男孩面上沒有波瀾,一如既往保持著沉默,走到林詩身旁站定。林詩理了理衣襟,試圖緩解尷尬的氣氛。
“好,開始。”
第一個環節是必答題,每人回答兩道文學常識題。答對一題得三分,答錯一題不計分。
第二個環節是小組搶答題,組內任意一人負責拍按鈕,然后答題。搶到答對得兩分,答錯不計分。共五輪。
第三個環節是重頭戲,飛花令。共三個題眼,三輪。每組任意一人回答,按順序往下接,飛一句三分,重復或跳過不計分。
前兩個環節雖然緊張,但也順利完成了,兩人所在的4號組獲得了排名第三的分數,一共十人,五個組,目前成績不錯。林詩心里為自己加油,輸贏她無所謂,畢竟只是隊內練習罷了,不需要太正式。
不知道付寧怎么想,要是他是那種,表面恬淡與世無爭,實際上對輸贏很較真的人怎么辦?林詩有點糾結。
飛花令很考驗詩詞的積累和自身的文化底蘊,還有記憶能力、反應能力。大家都是第一次參賽練習,水平應該差不多吧。
林詩做了個深呼吸,暗示自己不要太緊張。付寧難得說出與比賽無關的話:“你很緊張嗎?”林詩愣了一下:“沒有呀。我怕你很在意,輸了后怪我拖累你。”
付寧偏過頭去,“哦,沒關系的。只是練習而已。”盡管他這么說了,林詩終究有點想贏。畢竟又跟她的死對頭——呂永琪站在對手的立場上了!
從小到大她就看呂永琪不爽。
例如林詩家長一般九點左右來托管接她,這個時間托管已經很冷清了,呂永琪也走得晚,她的座位在門口,擔任為按門鈴的家長傳話的職位,常常與林詩的父母很有禮貌的打招呼,甚至會閑聊幾句,每當這時,他們的臉上都掛著笑,看起來相處地和諧美好。林詩一直認為呂永琪虛偽,一味討好大人。
例如在學校,呂永琪說話時總中英混雜,聲稱自己看了不下五十部英文電影,平時最愛聽英文歌。她說話時高高在上的語調,令很多人不舒服。林詩討厭這種不顧他人感受的自私行為。
例如在學業上,她們總是你追我趕,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總要分個高低。明明實力旗鼓相當。盡管只是小學生,卻把關系緊繃著,充滿火藥味兒。
和呂永琪作對手,一定是天注定的!想到這里,林詩狠狠地瞪了一眼呂永琪。
兩人又算不上宿敵,在天氣恰好晴朗,氣溫恰好溫和,微風吹動窗外二樓陽臺小花壇長得垂在空中的三角梅花枝時,兩人還能在偶然的契機下暢聊幾分鐘。
不過很快,林詩就會被呂永琪那高高在上的語氣逼的受不了,最后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