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一邊派人將歲初在河間招募的三萬余民夫征調至滎陽,一邊召集官署內的全體屬員對《治河方略》進行學習和理會,因為一旦開工,他們這些人承擔的將是領導和管理職能,屆時再學習,恐怕就來不及了。
《治河方略》乃是陳牧參考后世的王景和王吳二人治理的基礎上做的方案。王景,字仲通,樂浪郡謅邯(今朝鮮平壤)人。東漢建武六年(公元30年)前生,約漢章帝建元和中卒于廬江(今安徽廬江)。
東漢時期著名的水利工程專家。少學易,廣窺眾書,又好天文術數之事,沉深多伎藝,時有薦景能治水者,明帝詔與王吳共修浚儀渠,用景塢流法,水不復為害。故有“王景治河,黃河安瀾八百載”的說法。
陳牧知道,王景、王吳之所以治河成功,是因為他們抓住了關鍵因素汴河,絕非“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治標不治本。所以這次要治河成功,就必須對汴河和黃河同時展開綜合治理活動。
后世的王景依靠數十萬人的力量,一方面修筑從滎陽城南到渤海千乘的千余里黃河大堤,另一方面又整治了汴河河道,新建了治河刻石汴渠水門。不但使黃河決溢災害得到平息,而且充分利用了黃河、汴河的水力水利資源。
陳牧在《治河方略》上充分借鑒了王景、王吳的這種做法,同時也根據實際情況做了微調。因為王景、王吳治河已經是六十年后了,河水雖然泛濫,但是經過幾十年的沖刷,河道已基本成型了。
但陳牧面臨的情況要比王景、王吳遇到的情況復雜,因為洪水從原有河道泄出,黃河下游平原幾無遮擋,任其泛濫。想要將其疏于河道,不但要掘出新的河道,更要防止河水倒灌。因為水無定勢,哪里低就往哪兒流。
總的來講,陳牧和二王都選擇了河道流經故道與泰山北麓的低地中,距海較近,地形低下,行水較浚利。
王景、王吳很聰慧的選擇了對黃河采用雙重堤防法,這相當于后代的縷堤、遙堤。在縷堤上十里建一水門,引濁水在兩堤間放淤固灘,已澄清的水自下游水門回入河內。
陳牧對此大為驚嘆,感嘆古人竟聰明至斯,便對此法全盤保留。這是二王治河成功的關鍵,不學習那叫腦子進水。
當陳牧將全部的方略講完,溫仲竟聽的又一次老淚縱橫。他不顧旁人的目光,跪倒在陳牧的腳下,放聲大哭起來。
陳牧來到這一世一切都感覺很適應,唯獨就是對人們動不動就匍匐在地上哀嚎的舉動接受不了。其實,他也知道這是古人們表達激烈感情的一種做法,但是在后世民主自由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他,實在對下跪有些心理上的障礙,尤其是比自己年長的人跪拜自己的時候。
他連忙攙扶起溫仲,笑道:“溫中丞稍安,本官自是知曉這個方略完美無缺,但能把老中丞感動到這個程度,倒是讓我始料未及呀。”
眾人皆哄堂大笑,溫仲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也是破涕為笑。
其實也不見得陳牧這個玩笑有多高級,只是御史大夫這么一開口,眾人不約而同的做出了正向的配合,才顯得這個玩笑恰如其分,將現場的氣氛做了改觀。
溫仲整了整衣冠,向陳牧使了一個莊嚴的稽首禮。正色道:“公輸溫仲替天下能工拜謝御史大人的精思巧謀、完美無缺,也替災民們拜謝大人的宅心仁厚、心系下民!”
陳牧自是沒想到溫仲居然能說出這一番話。這話理應由朝堂上的肉食者道出才對,可居然由這么一位被連降了三級、半年多不見俸祿為何物的經年老吏口中說出,真是讓人又詫異又感動。
此時的溫仲,拔然而立,竟是一副偉岸形象。頂天立地,浩然正氣!
這便是我華夏的脊梁,民族的精神!令陳牧肅然起敬。
陳牧起身向溫仲深施一禮,鄭重道:“中丞言重了,這本是本官的職責所在。剛才中丞自稱公輸,敢問可是公輸子的后人?”
“正是!”溫仲還禮道,“下官的祖孫三代皆為這河防御史的屬官,可這大河卻潰塌于下官之手,自是慚愧無比,不敢再用先祖的姓氏。”
“中丞切勿自責,這堤壩潰塌雖有人禍的因素,但主因還是天災。”陳牧勸慰道,“我等今日一鼓作氣,治好了這為患多年的河道,還下游百姓一個八百年的平安就是了!”
“謹尊大人指令,萬死不辭!”
陳牧心情大暢,第一眼看到這些形同乞丐的屬官,讓他心涼了半截。卻沒想到這中間居然隱藏著璞玉,更沒想到唯唯諾諾的御史中丞溫仲居然是公輸般的后人。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嗎?
“剛才中丞言說祖孫三代治河,敢問令尊健在否?”陳牧道。
“托御史大人的福,家嚴今年八十有二,依舊健步如飛,日啖黍米三碗。”公輸溫仲笑道。
“不知令尊何時方便,本官想去拜會一下?”陳牧道。
“家嚴就在宅內含飴弄孫,隨時都方便。”公輸溫仲道。
“那就前面帶路吧!”陳牧一抬手,笑道。
公輸溫仲沒想到這位新任御史大夫居然還是個急性子,既然上司發話了,哪有不遵從的道理,立即前方帶路,向自家住宅走去。
陳牧帶了公孫嗣和公孫軾倆弟兄,命其拿了自制的高度酒作為見面禮。
公輸溫仲的老爹叫公輸桓,為公輸般(魯班)的第十二世孫。雖然已是耄耋之年,卻是耳聰目明、鶴發童顏,完全一派世外高人的形象。
公輸般作為春秋戰國百子之一,自是有自己獨特門道的。加上這位老者三代為河防書吏,得其教誨,更是如錦上添花。
說實話,陳牧對自己的《治河方略》還是不太放心,畢竟他能查證到的史籍都是兩千年后的記載了,其真實度還是有頗多懷疑的。這也是他一聽公輸家,就急不可耐的趕來求教的原因。
陳牧向公輸老人使了個晚輩禮,口稱“叨擾”。
公輸桓笑呵呵的請陳牧作了主賓座,道:“老朽一介布衣,御史大夫親自登門,乃是老朽的福分,何來叨擾一說?”
陳牧見老人也是一副古道熱腸、忠厚樸實的做派,也就沒再做其他客套,當下就請老人對《治河方略》進行一番審閱。
老人見陳牧態度誠懇,毫無作偽的跡象,也就沒多說廢話,拿過《治河方略》通覽起來。
老人看得非常詳細,看到關鍵處嘴里還念念有詞,好像是進行心算一般。其他人見老人如此認真,也就或靜坐或靜立,生怕打攪到了老人。
大約過了近兩個時辰,老人才將方略看完。他輕舒了一口氣,問道:“敢問陳大人,這書寫方略的紙便是蔡侯紙吧?”
陳牧沒想到等了快兩個小時居然等來的是這個問題,可也不好意思拂了老人的意,便恭敬的答道:“正是蔡侯紙。”
“嗯嗯!”老人地點頭,“都說商紂時的比干丞相長的是七竅玲瓏心,老朽自是不得見,今天見了陳大人,老朽算是真正知道什么叫七竅玲瓏心了。”
“長者謬贊,晚輩不敢茍同啊!”陳牧實在不知道咋回答,便客氣道。
“不過,既然陳大人身居高位,不恥下問,那老朽也就倚老賣老,來個狗尾續貂之言吧。”老人哈哈一笑,便直言不諱道。
“請長者直言教誨便是!”陳牧誠摯道。
“我看陳大人十里建一‘水門’確為精絕之法,治河,重在治淤。淤不治,皆為治表。陳大人此法妙啊!不過陳大人僅在縷堤上十里建一水門,引濁水在兩堤間放淤固灘,讓澄清之水自下游水門回入河內。老朽看來此法亦可反向為之。將水門建在汴堤上,引濁水在黃汴二堤之間放淤,放清水入汴河。陳大人以為如何?”公輸老人呵呵笑道。
陳牧一拍大腿,嘆道:“晚輩還是太守舊了些!”陳牧當時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將水門全部設在黃河上,固然也起到了澄清的目的。但如果在汴河上也設置類似的水門,在對黃河的洪波就有了緩解的作用。更是一舉兩得,利在后世的舉措,而且工程費用一點不增加。
“陳大人這是自傲之言呀!”老人哈哈揶揄道。然后稍作停頓,又道:“老朽還有一言,不知當問不當問?”
“長者但言無妨,晚輩誠心誠意討教!”陳牧見老人說的有理,更是放低了身段,潛心求教。
“敢問陳大人是計劃從哪一端開始開挖呢?”公輸老人話未說完,陳牧就立時意識到了問題的癥結。
“原計劃是從滎陽起始,到千乘結尾。”陳牧老老實實答道:“但聞老丈突然這么一問,晚輩便知道原來的構想恐怕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了。”
“嗯!”公輸老人連連點頭,“老朽就說陳大人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嘛,一點就透!真乃萬民之福!陛下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