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沒有跟你講過關于我的故事?”夜色已如約降臨,夏夜的蚊蟲接收到了開飯的指令,嗡嗡地從草叢中鉆出,周燁知道女孩害怕蚊蟲,便邀請她在校園里四處逛逛。
“沒有。”孫蘊回了話,“我只知道你很喜歡你媽媽。”
“哈哈。”周燁笑了起來,點了點頭,少年在聽到這個詞時連眉眼都變得溫柔了起來,“那就跟你講講我爸爸吧。”
“就當是我們兩人的秘密好嗎?”少年湊近了她,眼神明亮且真摯,“答應我不要告訴其他人好嗎?我可是很相信你的。”
校園中不乏明亮的燈光,卻仍是不及少年突然湊近時忽地明亮的臉龐,她那顆浮躁的心又悄悄咯噔了一下。
“兩個人的秘密”——這樣的字眼太誘人了,讓她忍不住以為他的溫柔與笑容也是可以屬于她的,于是便乖巧的點了頭,“嗯。”
少年笑了笑,偏頭看向前方。
清朗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你能和你男朋友分手,然后和陳玄奕在一起嗎?”
“什么?”姜姝琦不敢相信從陳白這個半大的小朋友嘴里會說出這樣的話。
“陳玄奕很喜歡你。”他堅信姜姝琦聽清楚了,“他說你彈琴很好聽,人又幽默,性格溫柔,笑起來還很好看,和他家鄉的女孩很不一樣。”
“這不是喜歡,這是好奇。”姜姝琦笑了起來,拍了拍陳白的頭糾正他,卻又在收回手時心虛地將目光偏向遠方。
她怎么會看不出來,今天陳玄奕擔心她的樣子明明就和當初的周燁一模一樣。
大多數的喜歡都是從好奇開始的。
“可是他在聽說你有男朋友之后沉默了很久。”關于陳玄奕的一切陳白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能看到他見不到姜姝琦時的失落,能看出他安慰姜姝琦時的慌張,還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為姜姝琦講解靈力知識時的耐心——他原本不是一個細致且貼心的人。
于陳玄奕而言,姜姝琦是特殊的,至少這點不會變。
“陳玄奕是個大老粗。”陳白忽地說起了些無厘頭的話,“在遇到你和夏東陽之前,我和他總是在流浪。”
“他說眼淚在鮫人一族中是懦弱的象征,所以就算在東陸被餓死也不能用眼淚來換取吃食。所以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對于他來說很苦。”他是與他走過那段艱難路程的唯一同伴,他見過他曾空著肚子在街道上游蕩,恬著笑臉向他人介紹自己的長處只為謀求一份能買得起人間飯食的工作。
他其實原本不必如此,只是因為身邊多了個他,所以需要格外的努力,才能養活他這個還在成長中的初生靈。
“但是不管再苦他都沒有丟下過我,因為他曾經承諾過會好好看管我。”陳白說著偏頭對上姜姝琦的目光,是異常篤定的模樣,“所以他很有責任和擔當!你就放心吧!”話說來說去最終還是回到對陳玄奕的夸獎上。
姜姝琦愣了愣,最后笑出了聲——她這時才發現,原來陳白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在她面前幫陳玄奕刷好感了。
“可是你明白嗎?”看著陳白認真的模樣,姜姝琦知道自己也應該認真回答他了,“愛情需要責任與體貼,但卻不止這些。”
與幼時同伴相遇時她也曾在一瞬間心動過,因為她永遠都記得這個少年要保護她的承諾,所以才會在孤苦一人時首先想到向他求助,因為她明白,他會來的——他是可以被依靠的。
但也僅此而已了。
“愛情還包括溝通,陪伴與忠誠。”姜姝琦的眉眼帶著溫柔,她彎下腰雙手托住下巴看向不遠處公園中散步的一對男女,歡鬧的孩童從他們身旁互相追逐著嬉笑而過,帶著晚夏的風,“這樣,才能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啊。”
“我是家里的獨子,是我父親第一任妻子的孩子。”周燁如是說道。
孫蘊忽地愣住了,靜靜地聽他講著,“我很小的時候經常會聽見媽媽說我的父親是如何的優秀,希望我以后也要成為像他那樣的人。鄰里的阿姨總是會在與媽媽閑聊時發出艷羨的聲音,夸贊我的父親是多么有才干且體貼家人,那時我的媽媽笑得特別開心。”
“因為父親工作忙碌,所以歸家的時間總是很晚。媽媽總是會在深夜為他煲好湯,熱好飯等他回家。我是個睡眠特別淺的人,所以父親開門的聲響總會把我叫醒。悄悄推開房間的門,我就可以看見他們兩人依偎在一起,互相傾訴著整整一天都想對對方說的話。”
“我以為那便是長久的幸福。”
“可是后來等我長大些了,父親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媽媽有時會在床頭留一盞燈,為的便是等他回家時能迅速起身為他開門。可是父親卻認為這樣的行為很沒有必要,于是他們發生了爭吵。”
“我攔不住他們,只能聽著深夜中母親的啜泣以及父親沉重嘆氣聲。再后來,他們離婚了。”
雖然猜到了是這個結局,但是孫蘊還是頓了一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沒過多久,一個陌生的女人搬進了我家,那是我父親的第二任妻子。”
“那個阿姨是個漂亮且風趣的人,生活精致而豐富,似乎比我父親還忙,傍晚之前她都不會回家。于是偌大的家里只有了我一個人,空曠且安靜,孤獨得像深海里的鯨。他們總是會一前一后到家,有時也會結伴回家。那時的我早已記事,每當深夜看見他臉上的笑臉時,我總會不自主地很恨他。”
孫蘊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不想再聽下去了。
“后來他們也離婚了。”
“那個阿姨似乎找到了比我父親更好的人,我曾見到她挽著其他男人的手在商場中漫步,看起來好像很幸福。”
“那時我父親好像后悔了,回轉頭去求取媽媽的原諒,可誰又會傻傻的留在原地等他。媽媽沒有再與其他人結婚,她只是在離開父親的束縛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
“再后來經朋友介紹,父親又結婚了。”
“這次的阿姨是個體貼的人,待人和善可親,為人正直善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能感受到她的善意和熱情。有時候我還會覺得我父親配不上她。”說到這里,周燁垂下了眸,隨后撓了撓頭笑了起來,“抱歉,我不應該在你面前說我父親壞話的。”
“他是個合格的父親,但是卻整理不好自己的愛情。”
孫蘊似乎明白他到底想表達什么了——心臟搏動頻率漸低,生怕受到來自他言語的驚嚇。
“我不希望成為父親那樣的人。”
“胡亂開始的一段感情,最終也會不清不楚地結束。”
“姜姝琦跟我說過,我們就像彼此的大樹,是鳥兒在結束一天的覓食之后最終的歸宿。”
她不想再聽了,可他還在繼續說著:“所以夜深了,我也是要歸巢的。”
“這世界上最不缺乏吸引人的新鮮感,但我更喜歡安全感。”周燁笑了笑,將行走的方向轉向了另一個地方。
“這世界上最不缺乏吸引人的新鮮感,但我更想有個幸福的家。”姜姝琦站起了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
“所以啊,我們是不可能的。”
“在我和他的故事結束之前,我的故事里只會有他的身影。”
“在我和她的故事結束之前,我的故事里只會有她的身影。”
看著姜姝琦的背影,陳白站在原地不說話,偏頭看向從陰影處走出的陳玄奕,他的手里還拿著熱乎乎的烤魚。
陳白沒有驚訝,早在他到來時他便聞到了——那烤魚是陳玄奕覺得最好吃的東西。
“喂。”陳白仰頭看向陳玄奕。
站在臺階上的銀發青年垂眸向他看過來,目光相接,他的眼中一片沉寂。陳白忍不住皺了皺眉,嘴唇微張開口問道:“我聽夏東陽提過,鮫人身上有一物,名為‘鮫人心’,可以實現任何愿望。”他的眼神澄澈透亮,偏頭看向前方蹲下身和小朋友談笑的姑娘。
“傻小子。”陳玄奕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邊,寬大的手上覆在他的頭上,讓陳白不自覺縮起了脖子,卻沒有意料中責備的爆栗打下。
青年的手掌在他的頭頂揉搓了幾下,陳白聽見了他輕輕嘆息的聲音,“想要被人愛的話,就得先學會愛自己啊。”
“我就送到這里了。”站在通向女生宿舍的路口處周燁停下了腳步,“再往里走的話對你影響不好。”
“嗯。”孫蘊什么也沒說提著還未喝完的果茶便往里走。
“孫蘊,對不起。”周燁看著她的背影,只說得出這一句話。
女孩站在宿舍樓門口停下,回頭再看,那少年的背影在掩映的燈光下忽暗忽明,她的眼眶忽然紅了——女孩仰起頭抿了抿唇,將手里還未喝完的果茶丟進了垃圾桶,輕輕穿過安靜的樓道,在打開宿舍門的那一刻,樓道里的燈光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