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馬車四面透風，山里又比京城中冷上許多，從車簾看出去，路邊還有未化的積雪，山崖邊垂著長長的冰凌，在風中微微搖晃，隨時都可能會掉下來。

　　素雪庵就處在這深山中，用來關押京城貴族家犯錯的女眷，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京中女子個個都避諱談起這里，唯恐粘上一絲一縷的晦氣。

　　洛小可又陳姑姑和阿蘭陪著，三個人擠在馬車中。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一來是實在太冷，二來她們都清楚要去的地方，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山路崎嶇，馬車又是二皇子府下人辦差時乘坐的，最低等的那種，但凡有點身份的都不屑看一眼，當然不會舒服，也就比步行好一點罷了。

　　三人裹緊衣裳，抱緊懷里的包袱，臉色凍得發白，手腳都已經麻木了。

　　馬車搖搖晃晃，也不知過了多久?？┲┲ǖ穆曇敉Ｏ?，車夫用冷得發抖的聲音道：“陳姑姑，前頭沒路了，你們要自己上去。”

　　阿蘭率先跳下馬車，又把陳姑姑和洛小可扶下來，三人把手放在嘴邊呵氣揉搓，使勁地跺跺腳，讓自己能暖和一些。

　　洛小可往四周看去，山間白雪皚皚，不遠處的青松依舊綠意盎然，屹立在寒風中。

　　抬頭往上看，就能看到掩藏在山崖下的庵堂，房屋連成一片頗具規模，想來應該就是素雪庵了。

　　這地方景致著實不錯，如果不是來受罰而是來游玩，洛小可或許還有心情好好欣賞，可如今迎接她的是未知，目的地還是嚴苛的素雪庵，她心中忐忑，比這山林間的風更冷。

　　不顧阿蘭的阻攔，從她手里拿過一個包袱，順著臺階一步步走上去。

　　據說在這素雪庵，不論是何等身份，都要服從安排，洗衣做飯劈柴打掃，若是做得不好還會被罰抄寫經文，甚至不給飯吃。

　　到了這種地方，就只能靠自己了，拿一下包袱又算得了什么。

　　臺階濕滑難行，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鞋襪都濕透了，她們才到達看起來近在眼前的素雪庵。

　　阿蘭上前扣門，過了許久，才見一身穿素色長袍，約莫四十來歲，眉目溫和的中年比丘尼開門，一聽陳姑姑是來送人的，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洛小可，眼中流露出悲憫的神色，接著便引她們走進去見主持慧心法師。

　　看過陳姑姑遞過去的皇子府腰牌，慧心吩咐剛才引她們進來的圓空，帶洛小可和阿蘭下去安置。

　　洛小可二人跟在圓空身后，一路從前頭雄偉的大殿旁繞過，又穿過一排排的廂房，最后停在了庵堂最里面，靠近山崖絕壁的地方。

　　圓空微笑著雙手合十行禮，解釋道：“此處的規矩歷來如此，新來的住在這里，等時間長了，再慢慢換地方，現在還不到用飯時間，你們且安頓收拾，明日自有人來教導?！?p>　　說著，她推開一間房，示意洛小可她們住在這里，便先離開了。

　　阿蘭率先一步走進去，迎面就是層層廢棄了的蜘蛛網，嗆得她連連咳嗽，明顯是很久沒人住過的。

　　再看這房子是黃泥茅草蓋的，有門無窗，房中除了一張炕，其他什么都沒有，當真是家徒四壁。

　　“哎呀小姐，你怎么進來了，你先在外頭略等等，奴婢收拾收拾，這地方怎么住人嘛。”阿蘭眼中已經續滿淚水，又怕洛小可看到更傷心，硬生生憋了回去。

　　洛小可卻渾不在意，這一眼看到頭的屋子有什么值得打掃的，她以手掩鼻走到炕邊，在上頭看到了滿屋子蛛絲的罪魁禍首——一只小半個手掌大的蜘蛛，不過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小姐，別，別碰，會不會咬人啊?！卑⑻m哪兒見過這個，嚇得瑟瑟發抖，卻還是硬撐著擋在洛小可身前。

　　這傻丫頭，洛小可又是感動又是心疼，道：“別怕，這么冷早就凍死了，我看門外有幾只竹子，你去折些枝葉，咱們把這些擾人的蛛網收拾了?！?p>　　阿蘭應聲去了，洛小可在門口找了幾片風吹來的葉子，撞著膽子用樹葉墊手將那蜘蛛包了扔在外頭，她可不想與這東西做室友同塌而眠。

　　因為沒有工具，也只能簡單地收拾了，阿蘭打開包袱，尋了件自己的衣裳鋪在光禿禿的炕上，道：“小姐，你坐下把鞋襪換了吧，不然要是凍傷了以后年年都要生凍瘡的?！?p>　　洛小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沒有推辭，坐下換上干凈的鞋襪，又讓她也換了，主仆二人人生地不熟，只好靠在一起等人來叫。

　　過了沒多久，圓空來叫她們出去，原來是陳姑姑同慧心法師說完話要回京城去了。

　　“姑娘，二皇子也是沒有法子，你暫時在這里安身，等日子久了慢慢也就淡了，到時候二皇子再接你回去，老奴同慧心法師說好了，不會有人苛待你，老奴就先回去了?！?p>　　看著陳姑姑離開，洛小可對圓空行了個佛家禮，道：“不知怎么稱呼法師。”

　　“貧尼法號圓空?！?p>　　“圓空大師。”洛小可又行一禮。

　　圓空回禮后便帶她們去飯堂，素雪庵的飯堂連著廚房，已經坐滿了人，有剃度的也有留發的，一看便知哪些是出家人，哪些是犯錯受罰的女眷。

　　兩種身份涇渭分明，尼姑人不多，總共不到十人，女眷卻足足有三十多，從十八九到五六十的都有。

　　看著洛小可她們進來，尼姑那邊很快就撇開眼神繼續用飯，女眷們卻都不動聲色地打量她們，眼神算不上多和善。

　　圓空帶她們領飯后指給她們位置便離開了，洛小可安靜地坐下，開始默默地吃飯。

　　一碗油花都不見的白菜豆腐，兩三塊豆腐，白菜也只有小小的七八片，還都是菜梗，湯水透明見底，比水強不到哪兒去。

　　兩個小兒拳頭大小的雜合面窩頭，好在窩頭并不硬，雖咽下去時拉嗓子眼，味道卻不算難吃，還有點淡淡的甜味。

　　洛小可用了早飯便離京，大半天沒吃東西又冷得發抖，這會兒有熱乎飯吃，已經是極幸運的了。

　　此一時彼一時，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看她吃得香甜，阿蘭鼻頭一酸，小姐哪兒受過這種苦，尚書府雜役吃得也比這豐盛。

　　吃過飯圓空帶她們領了被褥，又送她們回去。

　　“你們記好到廚房的路，明天貧尼可就不送你們了?！眻A空在前引路，道：“回去早早休息，寅時正到廚房幫忙，你們初來乍到，就先從簡單的開始學，做好早飯去大殿上早課，千萬不要遲到?！?p>　　說話間就到了茅屋，阿蘭放在被褥，攔下要走的圓空，問：“師太，這里在風口上，實在太冷了，哪里有干柴，我把炕暖暖，不然只怕是要凍死在這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