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里樹影斑駁,西落的太陽灑下璀璨金光。拖拉機停在大棗樹下面,堂屋門前的院子里,小姑娘坐在爸爸的膝頭。
年輕的爸爸,笨手笨腳的撥弄女兒烏黑細嫩地頭發,給她扎了一個小辮子。露出的額頭光滑細嫩不見半分瑕疵,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曾經有疤痕的位置,眼里的心疼毫不掩飾。
他說:“我今天跟你富寶大爺一起差點跟人爭執起來,我記得這一幕。前一世就是這樣,我們原本計劃一天拉三趟水泥板,因為跟那人反復爭吵,拉第三趟的時間不夠用了,于是回來的早了點。那時你媽也剛從你姥姥家回來,我們正準備晚飯,你被你二姨抱回了家,腦袋上綁著紗布……”
“我也是追著表姐跑的時候才想起來,就沒敢一直跑,生怕跟前世一樣破了相?!毖δ÷曊f。
“霜兒啊,你不知道爸爸多怕趕不上?!蹦贻p的爸爸抱著女兒小小的身體說:“當我意識到今天要發生什么事的時候,我都沒跟你富寶大爺打招呼,急急忙忙就開車回了家。結果你們母女都不在家,我勸自己不要慌,興許還沒出意外……”
前世,爸爸跟自己的老友富寶一起拉水泥板。薛凝霜記得自己被抱回家時,不知道爸爸為什么回來這么早,原來這里面還有這么個緣故在。
“我多怕你因為年紀小,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撞破頭的,如果不能避免爸爸重活這一回有什么用?。俊蹦贻p的爸爸與女兒額頭抵著額頭,“沒想到你這腦瓜還記得。”
薛凝霜小時候就知道自己很漂亮,是那種母親想努力把她送去學表演的漂亮。
但是因為額頭那道疤,父母每次提起都非常遺憾;自己小學三年級以前一直留劉海遮蓋疤痕,也是從那時起覺得自己再怎么打扮也不漂亮,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男生跟自己告白她都不信人家真喜歡她。
有人或許會問,人的容貌真有那么重要嗎?
如果你曾經擁有又失去,就知道容貌到底重不重要。
薛凝霜外形上雖然是個五歲半的小女孩兒,終究內里是個三十多歲的成人,被自己爸爸這么頭抵著頭有點不自在。倒不是男女有別的這種,而是被這么寵膩著有點羞恥,好像老黃瓜刷綠漆——裝嫩。
她說:“爸爸,經過這件事可知,前世的種種是可以改變的。你有沒有想過,改變一些人的命運?”
年輕的爸爸與女兒對視,片刻后看向前方,那里是叔叔家。他眼神閃爍,似在掙扎,終究搖了搖頭。
薛凝霜有些著急,“我們的命運可以改變,奶奶和叔叔的命運,還有……”
“不要說了?!蹦贻p的爸爸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堅定了神色,“前世爸爸不夠努力嗎?我盡了最大的力氣,結果還是那個樣子。這件事不像你躲避災禍那么簡單,今生跟前世也沒有不同,那個人還是那個人!”
爸爸嘴里的那個人是薛凝霜的叔叔。
這兩日一直沒見三叔,不是三叔故意不見,而是他不在村子里。其實,這一年于薛家而言發生了很多事,首先是薛凝霜破相了;再有就是三叔被人洗腦了……
這里面到底有什么道道沒人說得清,總之危害性很大,直接影響了三代人!
薛凝霜及其父親一直不想回憶那些過往,但那些事像寄生蟲一樣,毀掉了一個原本幸福的景象。
要怎么評價三叔這個人呢?唯有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可概述!
事情要從這一年三叔去外地學醫講起……學醫學得是獸醫,由鎮政府組織,一同學習的人員有隔壁村,隔壁村的隔壁村,基本是每村去兩到三個人。他們去得還不是城里,而是省會!
按說這是好事,但這中間出了個岔子。
三叔跟幾個同鄉一起在省會城市住下,平時聽課寫作業很是枯燥,一群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不免心思活絡起來。
于是,他們結伴去外面見識見識。如果只是賭兩把或者招了什么桃花也就罷了,偏他們無意間進了一個什么公會,從里面聽了一節課后,幾人就直接放棄了學獸醫,轉眼竟成了這家公會的會員!
從此后這群家伙,包括三叔,就忙著發展其他會員,仿佛自己要成為上市公司的CEO!
三叔也曾想發展發展自己二哥、大哥、姐姐們,偏這事走到二哥這里就止住了。
薛凝霜的爸爸惡狠狠地說這是騙人的,三叔卻依舊深信不疑。他見兄弟姐妹都不成,就把自己的親娘給發展了。
有了這二人帶頭,三嬸也加入了,就連小霖子也會幫忙發傳單,說幾句口號……
局外人,譬如薛凝霜的爸爸,每天急的恨不能打自己的弟弟一頓,只要能讓他清醒,再來幾回也可。偏自己老娘也信這個,一時間他仿佛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
時間一轉就是四五年,薛凝霜的奶奶跟著三叔著涼累病了。而三叔三嬸忙著開集會,領略公會大佬的魅力,竟沒在意。
當晚奶奶就去了!
薛家所有人以為,三叔這下應該清醒清醒了吧?誰知他竟怪自己二哥,說母親去世都是二哥咒的,跟他們,跟他們的公會沒有任何關系!
再后來,三叔他們的集會被人查封,公會大佬被抓,自己也被拘留了半年……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總該清醒清醒了吧?
三叔:偏不!
三叔犟起來說要上京告御狀,還好被親朋好友攔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再后來,薛凝霜才明白三叔這是遭遇了一種洗腦術。三叔嘴里的公會不是啥為人謀求發展幸福的集會,而是個傳銷組織!
這事本地新聞,省會電視臺都講了,但三叔仍舊不服!他覺得,真理是掌握在少數人手里的,無辜的他們被別有用心且愚蠢的人迫害了,這件事只要報到更高一級的領導那里,他們一定會得個公道!
如此執著的三叔,把薛凝霜嚇著了。長大后她才知道對方這個洗腦術這么厲害,完全能把一個人的認知打破重建……
后來的后來,薛凝霜看自己三叔的目光變了,她把他看成一個“狂人”,這可不是什么褒義詞!
看著爸爸一臉憂愁,想到前世爸爸被自己親生母親和親兄弟傷的不清,如果不是心里的那份血脈親情還會覺得疼嗎?
“也許,你現在追去省城,還能阻止叔叔被那個什么公會洗腦?!?p> 爸爸沉默,眼中水意涌動,他說:“我管他干什么?還不如多管管你,自家管自家!”
話落,爸爸把薛凝霜一夾放到了地上。
“……”
你就嘴硬吧!三十多年父女,如果有機會改變你弟弟的人生你會不去?我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