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了結
元順帝在時的惠寧宮,不說是熙來攘往,但也是比其他那些妃子的宮殿熱鬧,一個有著皇子的貴妃,總會引得帶著一些自己小心思的人前來靠近。
可皇城這地兒,樹倒猢猻散,這好乘涼的大樹倒了,那些人便躲都躲不及,當初來的有多快,現在跑的就有多快,生怕自己有一點跟她沾上的聯系。
虞貴妃和梵瀾自大喪那日起就被關了進來,一月多來母子兩人各自鎖在一個殿里,偌大的宮殿內只有看守的幾個侍衛,還有按時過來送飯的宮人走動。
冬日里本就寒風簌簌,這下沒了人氣更顯的凄寒,殿門口的侍衛圍在碳爐旁搓著手取暖,聊著閑天,說的無非就是些新帝登基以來的事,殿內一絲聲音也無,就像是他們在看著的不過是個空殿一樣。
起初虞貴妃和梵瀾也鬧過,又砸門又摔東西的,飯也不吃,后來發現這些侍衛和送飯的宮人根本就不理他們,說什么都跟聽不見一樣,每日按時送來飯然后取走臟衣穢物,一字不言,也不管你吃不吃,不吃第二日送來新的,把昨日的就拿了出去。
鬧了幾天,都沒什么精神氣了,也明白了除非是梵芩來,不然他們干什么都是無用功,可梵芩來了,就有希望出去嗎?
虞貴妃也不是沒想過死,但人到死的時候,只要還有一點希望,就會對自己下不了手,虞貴妃就是,她覺得梵芩沒殺了她只是關著,就證明還有生的余地。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宮外的響動入了耳,聽到了登基大典的禮樂聲,心里的希望就全然寄托在了新帝看在先帝的面子上給自己一個封號,或者是延壽宮的太后來將自己救出去,可等來等去,還是沒有一絲動靜。
一個侍衛眼尖,看到了走近的梵芩三人,連忙拉著同伴行禮:“長公主殿下安好”。
梵芩叫了起,瑯星看向兩個侍衛道:“把此門打開,你們都退到宮門外,無召不得入”。
兩個侍衛應下,拿出懷中的鑰匙開了門鎖,向梵芩告了退后拉著守梵瀾那個殿的侍衛都退了出去。
瑯星上前推開了殿門,一股涼意撲面而來,跟坤和宮的暖和相比宛若兩個世界。
殿內的虞貴妃聽見門開的聲音抬頭瞧了一眼刻漏,目光有些微疑惑,心想著今日的晚膳來的太早了些,也不動,依舊籠著被子縮著主位上取暖。
梵芩三人抬腳跨過門檻入了殿,繞過了屏風,就瞧見了形容憔悴的虞貴妃。
“這主位,坐的可還舒服?”梵芩神色幽幽,語氣里帶著譏諷。
座上的虞貴妃聽著梵芩的聲音之后恍惚了一下,又抬起頭來看著三人的方向,待看清梵芩精致的臉后,身子往后瑟縮了一下,因著被厚重的棉被擋住,倒也看不見。
虞貴妃被外面帶進來的寒風吹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些,一把掀開身上的厚被,整理好衣裙又扶正了頭上的珠翠,作勢端坐了起來。
“本宮是先帝貴妃!你竟敢將本宮關在這,就不怕臣民說你們對先帝大不敬嗎?!”
說出的話里倒還真是有那么一些貴妃的氣勢,但那地上的厚被和桌上殘留的午膳,讓這話聽在耳里就像笑話一般。
瑯星為梵芩搬來了一把椅子,擦凈了上面的灰塵,瑯月墊上了剛剛從軟轎上帶下來的鑲毛云錦軟墊,梵芩心里對瑯星瑯月無奈,但也明白兩人就是想氣虞貴妃,順著勢就坐下了,這架勢簡直是將虞貴妃比到了塵埃里。
“你個小賤人究竟想要干什么!我告訴你,我可是貴妃,你......你要是殺了我和瀾兒,先帝在天有靈不會放過你的!”
要不說梵芩身邊的人都擅揣度人心呢,虞貴妃果然被梵芩三人這番做派給氣到了,本身的端莊早被這一月來磨了個干凈,剛剛那下還是硬撐出來的,這會兒可算是撕了個干凈。
要是她不提先帝還好,這會兒提了,更是讓梵芩犯惡心,看著虞貴妃眼里的寒意更深了一層。
“你還有何臉面提父皇?你和梵瀾連去向父皇賠罪的資格都沒有!”
虞貴妃臉色不堪,回避著梵芩眼神強裝鎮定:“你這是什么意思,本宮聽不懂”。
“不懂?不急,你看過一物之后就懂了”。
梵芩說完看了一眼瑯月,瑯月會意,從袖中暗袋拿出一枚玉佩和一封信,赫然是叛亂之前德妃攔下梵芩那次的,瑯月上前將信和玉佩都放在虞貴妃旁邊的小幾上,又退回到了梵芩身后。
瑯月拿著那枚玉佩越走越近的時候,虞貴妃眼里的慌亂越來越明顯,玉佩落在幾上那清脆的一聲,砸進了虞貴妃的心里,讓她不自覺的一顫。
“不知貴妃可認識這枚玉佩?”
梵芩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說話的語氣又輕了些,但在虞貴妃聽來卻是重的像是拿著鑼在耳邊敲,一下一下似催命符。
“這......這枚玉佩本宮丟失了許久,怎會在你這里?”說出的話已經有些微微的顫抖,手里那方錦帕被攥成了團。
“丟失?貴妃說的可真輕快,這枚玉佩難倒不是贈了給宮外的情人?究竟是貴妃貴人多忘事,還是送過的東西太多了記不清了?”瑯星心直口快,忍不住嘲諷出聲,梵芩笑了笑也沒阻攔。
宮妃有了情人,簡單賜死都是輕的,更別提如虞貴妃這般。
“你個下賤玩意兒也敢說本宮!誰給你的膽子污蔑本宮!”被一個身份比自己低了不知多少的人直言嘲諷,是虞貴妃從出生以來都沒經受過的,又是氣的丟了禮儀。
“本殿的人也是你能罵的?”
梵芩護短在大乾是出了名的,之前虞貴妃罵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上,可這會兒聽見她罵瑯星,罵的還是“下賤玩意兒”,瞬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瑯星小的時候家境不好,親生父母每天就將這句話掛在嘴邊罵她,后來還將她扔了出來,梵芩碰著了就將她帶回了宮里,還收了她當貼身宮女,這么多年在這權比天大的深宮里,在梵芩的庇護下,瑯星硬是半分委屈沒受過半句罵都沒挨過,過的比有些妃子還順暢。
這句話對瑯星現在來講其實也不算什么,但看見梵芩這么維護自己也是鼻子一酸,她也沒想到自己隨口說過的話,自己主子都記在了心里。
“呵,不過就是個下人罷了,你還真把她當姐妹了不成,”虞貴妃看著梵芩這會兒的臉色,覺得不可理喻,自己又何曾受過這一個月以來的種種委屈,她現在還連個下人都不能罵了!
“與其在這破口大罵,不如好好想想,該怎么向皇室列祖列宗請罪,”梵芩不欲與這市井潑婦一般的虞貴妃爭吵。
“本宮無罪!你就是誣蔑!你怕本宮的瀾兒威脅到你皇兄梵擎,才將我們母子關起來,該向列祖列宗賠罪的是你!”
“放肆!帝王名諱豈是你能叫的,”瑯月出聲喝道,覺得這人真是有些瘋魔了。
梵芩搖了搖頭,心下不想在此地多待了,看著暴跳如雷的虞貴妃開口說道:“本殿來數數你要請的罪,身為宮妃,卻與親王私通,這是其一;與親王暗結珠胎,違背綱常倫理生下一子,這是其二;將那孽子充作皇嗣,混淆皇室血統,這是其三;勾結親王謀叛逼宮,這是其四,你,還有何好說的?”
此刻的虞貴妃,長長的指甲已經將手中的那方錦帕劃破了一個口子,抽出了一些絲線,腿腳發軟動也動彈不得,想開口辯駁卻不知從哪兒說起,心頭一下又一下的打著鼓,腦中空白一片。
但心里,還有一絲期盼,對太后的期盼。
梵芩猜也猜得出來虞貴妃是在等太后來救她,又開口:“父皇逝世前就已知曉了此事,也知曉了太后的事,只不過是還沒來得及處置你們罷了,倒是讓你們又逍遙了那么久,”稍停頓了一下,說了最后一句:“梵瀾,賜了死,且入不了皇陵,你也一樣,但你要活著,因為你現在不配去見父皇”。
梵芩從椅子上站起身,帶著瑯星瑯月走出了惠寧宮,上軟轎前又看了一眼地上碎的不成樣的牌匾,隨后頭也不回的上了轎離開了惠寧宮。
摧毀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心里所有的希望通通破滅,讓她連生的欲望都沒有,但又讓她活著,明明白白的活著,看著自己所珍愛的一切都離自己而去,這,比死痛苦。
對虞貴妃來說,太后都還不算是最大的希望,她最大的希望自己的兒子,是梵瀾,只要梵瀾不死,她就會靜下心來想要求生,想要逃出去。
人在絕望的時候有了希望,就會迸發出自身都想不到的能量,何況是對自己還那么小的孩子,她不會容忍梵瀾跟她一樣就這么關在這耗盡余生。
可梵芩,將支撐她的最后一根弦,剪斷了。
虞貴妃在殿門關上的那一刻,摔倒在地,看著手中那方錦帕,臉上似哭似笑,聲音愈笑愈大,似魔似魅,瘆人得緊。
殿外守著的侍衛聽著聲音都打了個寒磣,暗道自己倒霉,這么冷的天被派來看著這么一個瘋女人,說著腳下又向碳火爐挪近了一步。
轎里的梵芩,眉眼間疲憊之意明顯,心里卻松了一個口。
閉了眼睛,心里默念著一句:父皇,這些人,我都為您處置了,您安息吧。
至此,先帝在時的叛亂之事全部了結,所有犯了錯的人都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那些天牢里的罪臣都按著審的結果處決了,梵淵一家,也按著元順帝遺旨在喪儀啟禮那日喪鐘敲響時幾杯毒酒賜了死,梵淵本是笑著的,因為他的目的達到了,但梵芩斷不會讓他如此輕松,所以他的那杯毒酒,是岐星樓獨有的丹霜。
此毒服下,會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體各處的朽敗,一處一處,最后是心臟,毒發至死長達十二個時辰,梵淵的死狀慘烈到被列入了大理寺的卷宗,而這,是他該有的報應。
太后,哦不,前朝太后自梵芩那日去了延壽宮起,就被送到了岐星樓名下的一處店鋪,關在后院沒日沒夜的做著雜役該做的事,一旦停了手就會被旁邊守著的五大三粗的婆子拿鞭子抽,抽的都是那些痛卻不傷骨肉的地方。
對一輩子錦衣玉食很早就手握重權的她來說,沒什么比這樣更讓她痛苦,年紀本就大了,平日里在宮內保養的看起來就只有四五十余歲的樣子,這下看著倒是和那七十老媼一樣了。
虞貴妃被關進了皇宮深處的一處破敗宮殿茍延殘喘,已經瘋的不像樣。
而梵芩說了賜死的梵瀾,終究還是念在他什么也不知道只貶為了庶人,放逐到邊境交由一戶人家看管著,只要他不犯事,就能安然度過余生。
皇城,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