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羊禮”是女真人特有的受降儀式,被俘者必須扮作綿羊被人牽著爬行,以示臣服并任由宰割。儀式后,多數“綿羊”會因精神和肉體受到的雙重摧殘而喪失反抗意志。
圣旨宣罷,雷厲風行,執行的金兵立即將柔福等人無論男女老少俱頭纏布帕,腰圍羊皮,赤裸上身,脖系鈴鐺和草繩,一并牽往阿骨打廟。
前蜀亡國時,王仁裕曾作詩云“蜀朝昏主出降時,銜璧牽羊倒系旗”,王衍口銜璧、手牽羊屈辱求生,終不免全家陪葬。倘若時光可以倒流,想必王衍之徒定會夜半虛前席,不問長生問民生,而孝文之節儉、太宗之民本、趙禎之改革方略也會并行不怠吧。
這一路上,宋人哭,金人笑,連平日里幽怨成性的羌笛也發出歡快的五音,好不喧囂熱鬧。
群俘佝僂垂項,被牽到廟前。
阿骨打廟建在皇城西南一處高丈余的石砌平臺上,臺前乃是一片曠地,方圓數百步,圍以低矮土墻,墻辟八門,門口兩側各置大號木桶,桶內滿灌糜子酒,俱對外出售,所得錢財歸于國有。大凡金國節慶,多在此舉行,因與太祖廟相連,女真百姓遂稱之為“祖庭”。
柔福偷眼觀瞧,見阿骨打廟不過是磚木筑成的一院一殿而已,一棵繁茂的曲水柳高出院墻,幾簇柳枝探出墻外“熱情地”向來自己打著招呼,據說阿骨打死后,他的尸體就是按照女真習俗被懸掛在這顆柳樹上風干后才葬在殿內的。柔福再欲細看,忽聽有人高喊:“太祖圣靈,伏惟屈降。公正懷仁,以讞‘宋羊’”,接著又唱道:“順服方能蒙福,悖逆必造屠戮,牽羊咯!”
唱罷,群俘便被金人牽而導之、罵而驅之,三步一叩首,五步一哭喪,口吐“咩咩”之聲,繞阿骨打廟爬行七周,心力交瘁,幾欲昏死。如有體力不支者,則被揪發拖行,倘或廝打攪鬧,則迫其銜草,并侍以柳鞭。
一時間,太祖廟外,哭笑叫罵,圣靈所窺,烏煙瘴氣,儀式尚未了,數人已命絕。
趙桓之妻朱皇后,善良節烈,母儀天下,遭到這樣“裸身為羊”的奇恥大辱后,數次尋死,無奈金兵監視甚嚴,未能如愿。到了晚上,皇親國戚都被關押在氈帳內暫歇,群臣及普通百姓則被趕入地窖。朱后見守衛稍懈,便趁機投河自盡。
次日,鷹主完顏晟在乾元殿設宴,為凱旋的將士接風。
乾元殿乃完顏晟議政之處,土坯砌成,內外飾以龍紋雕磚,四面辟有巨窗,倒也寬敞明亮。殿北一個炕臺,臺上鋪著一張虎皮,就是所謂的“龍椅”了。炕后豎著三尊鎏金銅像,左右分別是鷹神和柳神,阿不卡恩都力神居中,正是他施展大能讓鷹父和柳母在松花江畔相遇并誕下女真族。神座下墊著一塊三尺高的石碑,碑上用女真大字篆刻著太祖阿骨打在駕崩前口諭的《金囑》。
完顏晟穿著一身貂皮白,率領眾文武,面向《金囑》石碑,單膝跪地,右掌附胸,跟著薩滿國師一起高聲宣讀:
“世居黑水邊,背依長白山。族人何所有,魚獸漫無邊。族人何所恃,冰雪四季寒。尊誠奉三神,意志比金堅。死前存一念,此生不負天。死后唯樹葬,非柳不得懸。后人須牢記,永不向南遷?!?p> 讀罷,立時鼓笛齊作,聲振九霄。
完顏晟再次詢問薩滿國師:“何謂‘此生不復天’?為何阿骨打不許我們南遷?”薩滿國師依舊是正言厲色道:“依囑而行,終將了然,天界暗示,誰能看穿,信之信之,不信隨便,如此而已,何必多言!”
殿內東西兩側沿著墻壁壘了很多獨立的大炕,炕上俱造矮土臺。群臣盤坐土炕,以臺為桌,各持佩刀,邊切、邊吃、邊打、邊鬧,任性妄為,好不自由快活。
酒至半酣,完顏晟方命人拿來功勞簿,上面寫著此次南伐不義,所獲婦女若干人,一路之上,遭蹂躪而死者幾人,被處死者幾人,病死者幾人,淹死者幾人,凍死者幾人,餓死者幾人,自盡者幾人,因難產而死者幾人,尚存者幾人。又寫某人攻城幾何、野戰幾何、殺敵幾何、擄獲人畜財物幾何、自損幾何。最后注明趙佶一脈,除了康王趙構僥幸逃脫外,余者一網打盡云云。
完顏晟看罷,論功行賞,殺人多的,加官晉爵,賞賜少的,勸勉多殺。至于所獲女俘,除柔福以外,余者或為妃,或為妾,或為奴,或為妓,或贈之西夏、高麗諸國以結永好,各得其所。
因宗翰得了首功,完顏晟特賜西夏國所貢葡萄酒一角、銀馬蹬一副、佳麗五名。
宗翰謝過,又為潘屠請功道:“鷹主,微臣此行收了一個漢人義子,原名潘屠,今改稱罕不離。他曾勇戰遼宋軍,活剮李若水,監視趙佶,救助為臣,多獻良策,出力不小。愿鷹主厚賞,好讓那些有意歸順的漢人心生羨慕!”
完顏晟遂封潘屠為宗翰元帥府大總管,潘徒高呼“金爺爺”,流淚謝賞不提。
乾元殿內,個個志得意滿,追憶往昔勞作之艱,暢想未來擄掠之易,一朝頓悟,根河冰融。
惟木成然不解風情,暗暗冷笑道:“‘一將功能萬骨枯’,遭劫的失敗者固然血流成河,為寇的勝利者又何嘗不是尸橫遍野。可笑那些帶著欲望和僥幸入侵中原,卻命喪他鄉的女真勇士,只落個父母妻子“魂兮歸來”的哀思,何曾贏得慶功宴上一聲嗟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