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顧氏享受著杜有衡放在肩上的力道，舒服地喟嘆。
杜有衡手上的動作微頓一瞬，又繼續替著顧氏揉肩，“說什么？”
顧氏聞言就轉過身來，狠狠點了杜有衡的眉間，“打量著祖母還不了解你？你對著曹氏那個腌臜婆說的話不是專門說給我聽的？”
杜有衡便繞到了顧氏的跟前蹲下，雙手擱在顧氏膝上，“我只是覺得曹婆子這樣的身份兒該不會有這樣大的膽子昧了主子的東西兒，這后面總歸是有些彎彎繞繞的事兒。”
她這樣的乖巧孺慕看著自己，顧氏就撫了撫杜有衡的頭發，“先前我是被氣得狠了，到底是我考慮不周。如今且將她放著，我倒要看看這府里到底是那些個牛蛇鬼神興風作浪的。”
顧氏兀自撫著杜有衡柔軟的發絲，眸色深沉，憑它什么牛蛇鬼神，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傷害有衡兒，依她看這條命兒也不必要了！
自發生了這件事兒，倒是杜府這些日子平靜下來，杜有衡好生過了一陣子安生的日子，眼見著就到了仲冬十五日，是左驍衛兵曹家的準婿子柳績上門納采的日子。
說來這納采也不過是準婿子上門下聘禮的，過了這樣的時日，雙方合一下生辰八字的，再挑些個吉利的日子，這雙方的婚事兒也就算正式定下來了。
今兒個雙方家子的親友什么的都是要來杜家吃席的，眼見著都快巳時，杜有衡是一點兒要動身的樣兒都是沒有的。她此時也不過著了件雅淡色的繡著鳥銜花草紋的半臂，唯一喜慶的地方兒也就是她頭上簪著的那只喜鵲登梅釵子。
她的妝容也很是素淡，也不過細細抹了個桃花妝容，連個花鈿和面魘都沒點。
閑一早上的事兒多得不行，那家的娘子問著事兒，這家的娘子又著急忙慌的來了，左右是些瑣碎事兒，也夠她焦頭爛額的。進了水竹樓眼見著杜有衡這樣的裝扮的，急得很，只口中不停絮絮叨叨，“我的娘子哎，可好歹讓我動一動臉子。眼見著左驍衛兵曹家那邊的一對大雁兒就送了來。家里可就你一個正經的娘子，可是要出去待客的呀。”
杜有衡默了一會，終是笑了笑，她的笑里藏了星星點點的芒刺，瀲滟的桃花眸是一抹深潭，悠悠的，深不見底，“閑，急得什么，左右外面兒賓客有阿耶在的，少了我也當不得什么。”
“將我那件子大紅色寶相花紋蜀錦料子的衫裙拿來給我穿上吧。”杜有衡對著瑞獸鏡端詳著自己的面容，鏡子里的那張面容不溫軟，反而平添了幾分棱角，“挽個雙環望仙髻，將我妝盒子里的那只鎏金穿花戲珠步搖拿來給我別上。”
聞言秀容、秀顏就忙起來了，一個挽發髻，一個拿衣裳首飾的，閑眼見著時辰不早，也就上手幫著杜有衡抹胭脂。杜有衡阻了閑的動作，“今兒個這樣喜慶的日子，抹個桃花妝忒素凈了些，不若酒暈妝好些。”
一行人又替杜有衡上了幾只簪子，又貼了花鈿，點了面魘才算完事。杜有衡自個兒原地轉了個圈，妝容極艷，容色極盛，美則美矣，卻是將身上的那股子嬌憨勁兒給掩了去，平白添了些許子盛氣凌人的味道兒。
杜有衡滿意點頭，她要的就是這樣兒的效果。
此時大唐朱雀大街中間一派喜洋洋的紅色，領頭的男子身著黑色瑞錦紋幞頭袍衫，手中拎著的籠子里撲騰著一對束著紅色巾子的大雁。
隊伍浩浩蕩蕩的，幾乎排滿了整個朱雀大街。邊上人們三三兩兩地看著熱鬧，連滾著胡餅子、下著餛飩兒、做著霜糕子的商販都是來湊了熱鬧。
“到底是左驍衛兵曹家的，這納采的排場兒著實是大方得很。”
“可不是？這娶得可是贊善大夫家的娘子。那娘子也算是低嫁，可不得排場大些么？”
“嗯，是個有福氣的。光是這排場，也足以看得出婿子的看重了。”
“如今這熱鬧看得也足氣得很。”
……
杜家是沒個男丁的，嫡系里也不過杜有衡單獨一個。因此這外間迎聘禮的事兒也就是杜有衡親自上陣了。
這樣的事兒，按著規矩連著趙娘子也是沒有資格出來的，杜齡也不過就端坐在前院兒正廳上接待些子賓客，聊聊些家常什么的。
很快抬著聘禮的隊伍自朱雀大街拐進巷子，一溜兒的系著紅色絲帶的聘禮一箱一箱地抬近杜家，杜有衡笑意深深的，看著很是足意兒的。尤其是看著那對兒籠子里活潑鬧騰兒的大雅，笑意就更深了。
人群中站著湊熱鬧的小風上前親熱上前接過柳績手中的大雁兒，笑得齜牙，潔白的牙齒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銀光。
今兒個日光足得很，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杜有衡的面上掛著慵懶喜悅的笑意，受著一眾婦人的恭賀聲。并著一些無非就是夸她容色美、妝容好的，橫豎擱在皮相上的夸贊，杜有衡如今是一點兒不覺得厭煩無聊的，她現在就擎等著接下來的好戲兒。
人群中正接受恭賀的柳績面上是喜氣洋洋的，不小心就對上了杜有衡的視線，就瞧著小娘子對著他笑得乖張又燦爛，潔白可愛的貝齒亮閃閃的。她這樣盛的裝扮，瞬間就被這笑容比了下去。
本是極美的畫面，柳績卻莫名覺得一股子冷氣從心間直汩汩地往外冒，天靈蓋都忍不住激靈。
這丫頭……柳績眸色有些深。
“不好了！不好了……”本是一片恭賀歡喜的氛圍卻是突兀出現了一聲尖聲兒，杜有衡笑得有點兒興奮，眾多賓客安靜下來看過去，像是杜家的一位小僮。
杜有衡手中的團扇“啪”地一聲敲在手心，像是一聲子擂鼓重重敲在柳績心上，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杜有衡冷哼了一聲，斥道，“到底什么樣的大事兒值得你這樣著急忙慌的，素日里咱們家是這樣教規矩的？沒個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