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搖曳,月波輕盈。
這里是一處不知名的小島,午夜即將來臨,空氣中靜的可人,唯有幾只海鷗身披月光,在岸邊不斷盤旋,發出一聲聲啼鳴。
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礁石上,他盤膝而坐,面朝大海,背靠一顆有些年歲的棕桐樹,樹葉細長,被月色掩映,在他白皙的臉上投下斑駁交織的長影。
他的表情不悲不喜,他的面前擺著一把古樸的桐木琴。
淡淡的海風拂面而來,帶來清爽氣息的同時,也帶動他的長袖微微飄起。
他眨了眨眼,修長的手指從袖中探出,輕柔地勾動了第一根弦。
“錚~”
一縷琴音傳出,在空氣中旋繞不止,他雙手懸于弦上,就此開始奏曲。
此刻四下無人,風聲、葉聲、水聲、包括海浪輕拍礁石的碰撞聲,皆與琴聲相融,似乎早早就被譜在了樂章中,低柔婉轉,音律環繞,四處盡是溫柔的樂聲。
琴音渺渺,意境綿綿,似乎能把一切煩擾和憂慮輕輕撫平,他雙眸微閉,任憑清風浮動長發,自身早已陶醉其中。
遠處波光粼粼,皎白的月光下,深藍色的海面變成一面柔軟的鏡子,一輪新月深藏海中,好似情人的眼睛,隨著海風微微眨動。
曲聲悠揚,一切顯得那么靜謐而恬淡。
但沒過多久,這份寧靜被打破了。
這是兩個正在激斗的人影,他們手持兵械,似乎是在游戰,一先一后躍到岸邊。
他眉頭微微皺起,連綿的琴聲也隨之變了音律,由商變徵,由平和轉為急促,風聲沙沙,連棕桐樹葉也跟著片片顫動。
這二人顯然早已注意到了此間樂聲,其中一道相對纖細的人影甚至偷瞧了一眼,因此還被另一人偷襲搶了半招,失了先機。
很快,這二人繼續開始纏斗,短兵相接,濺起點點火星,空氣中彌漫著果決的殺意。
遠方海浪翻涌,在岸邊拍起數米高的水花,他并沒有就此停下奏樂,仍舊緊閉著雙眸,旁若無人的演奏著。
盡管,曲調已變得激昂,不復最初的恬淡自然。
戰斗只是持續片刻就宣告尾聲,竟然出乎意料的快。那道纖細的人影技高一籌,用以傷換殺的方式結束了戰斗。
倒是個殺伐果斷的人。
她捂著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到岸邊,在棕桐樹旁一屁股坐了下來。
“怎的不彈了?”她開口問,聲音竟然有些稚嫩。
方才她一刀劃過對手喉嚨的時候,琴音猛地升調,如銀瓶乍破,刀槍嘶鳴,幾聲羽調化為裂帛之音劃過耳畔,就此收尾。
“你們破壞了氣氛,我沒心情了。”他睜開眼睛,露出一對冰藍色的瞳孔,月光灑下,竟如海灣般澄澈。
“對不起”。
她無奈地笑了一聲,低聲道歉。
“不過你彈的好很好聽,我很喜歡聽你最開始彈的那段。”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并沒有接過這個話題,而是淡淡開口道:“你的傷口還在流血,應該傷到了動脈,不及時處理的話,會死的。”
她嘆了口氣,眼簾低垂,單手從腿包中拿出藥膏、紗布,靜靜地包扎起來。
“你……是個忍者吧?”
這次,卻是他主動開口的。
“嗯。”她輕輕點頭。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從瀧之國來的。”
她咬著嘴唇,紗布的擠壓讓傷口與藥膏“親密接觸”,簡直不亞于在傷口上再劃一刀。
“一個……優秀的忍者,不會……泄露任何……情報。”她顫著聲音回應。
“你緊張了,同時你也沒否認,這就說明我說的八成是對的。”他挑了挑眉毛,“作為忍者,你還是太嫩了。”
“你……”她瞪著眼睛,似乎有些氣惱,但轉眼就無奈一笑,嘆道:“罷了,你知道又怎么樣,反正我的任務失敗了,同伴也都不在了,現在只是茍且偷生而已。”
他呆住,整個人有些愕然,又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嘴里喃喃著:“我剛剛只是在試探,可沒想到你竟然就這樣承認了,真的是瀧之國的忍者……”
。。。
“刺”的一聲,女孩默默抽出了苦無。
“欸欸,你都傷成這樣了,就別逞強了。”他連忙擺手,“你看,傷口還在流血呢。”
女孩聞言,眸光略微暗淡,收回了苦無,單手緊緊按著胳膊。
他說的沒錯,臂膀上的傷口的確劃的很深,而她攜帶的藥品補給也只能針對一些無需縫合的小傷,隨行的醫護人員早早被干掉了,不出意外的話,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紗布很快被染紅,細微的血流從指縫汨汨冒出,她的臉色越發蒼白。
藥膏起了一部分止血的作用,但,杯水車薪。
“看你的服飾,不像土之國的人,你也是從外鄉來的嗎?”女孩靜靜問了句。
瀕臨死亡,她反倒不在乎傷勢了,居然有一種念頭通達的豁然感。
他歪了下頭,似乎認真思索了一瞬,答道:“算是吧。”
女孩輕輕點頭,繼續問道:“那你是樂師嗎?你的樂器我從沒見過,但真的很好聽呢。”
“這叫多弦琴,你也可以叫它古箏,是我家鄉那邊獨有的樂器。”他認真地解釋道:“你可以叫我琴師。”
“那……外面這么危險,你這么晚出來彈琴,不怕嗎?”
“琴師只是我的身份之一,我敢在這個時候出來,自是不怕的。”
“真好啊,不用為別人賣命,自己又有手藝傍身,真是自由呢。”女孩按著胳膊,慢悠悠地后仰,在礁石上放平身體,抬眼望著滿天繁星,細聲細氣道:“不像我,明明嬌弱地像朵小花,但一出生就被當做棋子,在這亂世之中,永遠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他似乎心有所感,眸光注視著女孩,輕聲道:“在沒有光的世界,花朵只會枯萎。”
“花朵……只能枯萎嗎?”女孩閉上雙眼,一滴眼淚自眼角滑出,“為什么要戰爭,國與國之間為什么不能和平相處……”
“這是時代的悲哀,更是忍者的悲哀,想要在亂世中站穩腳跟,唯有實力二字而已……”他話語一頓,溫聲道:“而且你就要死了,有什么心愿嗎?”
女孩自嘲地笑笑,聲音越來越微弱:“啊,勞煩琴師為我演奏一曲吧,就要之前那首曲子,我很喜歡聽……”
最后幾個字,女孩也只是張張嘴,發不出什么聲音了。
他默然,就這樣看著女孩,目光漸漸變的溫柔。
‘唉,這種事情,我果真還是無法冷眼旁觀啊。’
但口中卻說著:“我拒絕,今天不想彈琴了。”
女孩虛弱地睜開雙眼,眼中暗淡無光。
“為……什么?”
“因為我也是忍者。”他麻利地收起桐木琴,塞進皮革琴箱、輕輕扣上鎖蓋,背負起來。
“而且,還是那種比較稀缺的醫療忍者。”
他起身坐到女孩身旁,伸出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掌。
“不要亂動。”
女孩有些茫然,但目光所觸,盡是他眼中流淌的溫柔。不知怎地,心里竟然出奇的安寧,索性放松了下來。
目光中,男孩的手掌突然間亮了起來,掌心涌出晶瑩的光點,將他白皙的面孔照成一片幽藍色。
他輕輕挪開自己滿是鮮血小手,將那團柔和的藍光輕輕按在自己肩膀上。
“或許,你可以閉上眼睛睡一覺。”
啊,他又主動說話了嗎?聲音真的好溫柔呢。
可是……我為什么要睡覺呢?
她眨著眼睛,就這樣看著他。視野中,月亮為他清瘦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微光,整個人竟然氤氳地有些模糊了。
“我叫南,你叫什么?”女孩自顧自地問道。
他答道:“我叫空。”
“哈?”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驚訝,“跟我一樣,沒有姓氏嗎?”
他略微頷首,算是給了回應。
“看來也是一個可憐人呢,在亂世之中,作為孤兒,一定很辛苦吧。”女孩又開始喃喃道。
“其實還算可以,尤其是成為忍者之后……”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話說,你真的不需要睡一覺嗎?傷口愈合的過程,也是有些難忍……的說。”
“你是在抱怨我話多嗎?哈哈,一定是吧。”南無聲地笑了笑,“我平時很安靜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頭一次變得這么嘮叨呢。”
的確如他所說,肩膀傷口處漸漸變得癢癢的,并摻雜著一陣陣細微的刺痛感。隔著紗布,那團藍光似乎在血肉中化成了微小的針線,由內而外,有條不紊地縫合著傷口。
“真好呀。”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的臉,有些不舍地閉合雙眸,終于依言去乖乖睡覺。或許是因為太過虛弱,只是片刻,空氣中便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聲。
空淡淡地笑了一聲,掌心催出更為燦爛的光芒,南的那條手臂微微抽動了一下,傷口便不再流血。
正此時,一陣微風吹過,岸邊無聲無息出現了兩道身影。
這兩人身形一胖一瘦,腰跨布包,腿纏白布,都穿著黑紅相間的戰斗服,這服裝極其別致,兩邊袖子一長一短,長的一邊遮住手掌,短的一邊只剩暗銀色的肩鎧,極不對稱。
他們靜靜站在空的面前,只是一出現,便有一股淡淡的煞氣撲面而來。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