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幸者與不幸者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圣人間的戰斗結果已然揭曉。
按理來說,神裂火織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應該會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但圣人的特殊體質意味著她能適應多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環境。
“英國清教的人來這里做什么,主持正義嗎?”模仿著運動員投擲標槍的姿勢,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輕輕揮臂,讓對手的武器沒入八百米開外的山巖中,長達兩公尺的“七天七刀”剎那間失去了蹤影,看到這副景象,神裂火織狠狠咬了咬牙。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多此一舉。”
“很不服氣?”夜幕早早降臨,某個山洞外圍的小片空地上,兩人隔著小堆篝火相對而坐,女武神插入地面的雙手劍在身后巖壁上投出一道駭人陰影,而神裂火織則是暫時失去了平日里的力量,被自己攜帶的鋼絲緊緊捆住。
通常情況下,圣人之間的遭遇戰只不過是相互試探而已,雖然實力差距客觀存在,但“控制”遠比“擊敗”困難得多。
神裂火織只是想不通,原本兩人勢均力敵的形勢是如何急轉直下的。
“你很強,無論是屬于日本天草式十字凄教和英國清教體系的魔法,還是佛教與神道教的術式都能運用自如。”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翻動著篝火上方的幾條烤魚,對眼前敵人的實力做出評價,當然,這番話語在敗者聽來無疑更具諷刺意味。
“七閃”、“裂神者”狀態、禁絲結界乃至最后的“唯閃”……這些她平日里引以為傲的技能只是給女武神造成了一丁點麻煩而已。
“吃嗎?”女武神將其中一根串著烤魚的樹枝遞到她面前,在火光和油脂的雙重加成下,這條魚的表面泛著淡淡的金黃色光芒。
“不用了。”神裂火織不愿接受敵人的施舍。
烤魚的香氣和響亮的咀嚼聲在下一秒擴散開來,在對方拒絕后,女武神不假思索地大口咬著自己的獵物,魚肉的汁水差點飛濺到神裂火織臉上。
(可惡,她是故意的嗎?)
神裂火織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經歷過長時間的戰斗后,自己也餓了,但是對方的吃相顯然并不雅觀,簡直和餓了兩三天的野狼沒有任何區別。
女武神不在乎她的目光,而是在解決一串烤魚之后拿起隨身攜帶的水壺,將其中的飲用水狠狠灌入口中,然后又抓了一串烤魚繼續大快朵頤。
“你接下來要怎么處置我?”眼看地上已經多出了好幾根樹枝,神裂火織料想對方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晚餐,也是該好好談談之后的事了。
“那取決于英國清教的態度,小姐,”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用紙巾擦了擦嘴巴:“從你的表現來看,大概率在這里沒有同伴,向我發起攻擊這一點到底是必要之惡教會的指令,還是你個人所做的決定?”
“此事與必要之惡教會無關,是自己選擇出手的,”神裂火織堅定地直視著對方水藍色的眼瞳:“果然,你是個極度危險的存在。”
說起極度危險的存在,神裂火織在這時突然聯想到一個被懸賞九千九百萬美元、有過兩次見面的一個熟人。
神之右席的前方之風落敗;星野蒼介及其同伴受到通緝;多個海外科學研究機關項目暫停;外加學園都市官方對外宣稱是Lv5第三位的御坂美琴擊退了羅馬正教的來犯之敵,她有預感,這一系列看似不相干的信息似乎共同指向某個真相。
等到神裂火織回過神來,卻發現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正在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可惜,現在還不能殺你。”女武神這句話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她的某種警告。
神裂火織的心沉了下來,她并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威脅而恐懼,落入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手中之后,自己需要擔心的事情只有一件。
“讓我猜猜看吧,你來到這里的理由。”女武神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由于今夜有了一個聽眾,她說的話可能是過去好幾個月的總和,對于時常逃避魔法結社追捕的犯人而言,排解孤獨的方式并不多:“來自遠東的圣人,我聽說過你的一些事跡,兩年前,你這位原本擔任天草式十字凄教教皇的強者拋棄了原本的同伴,轉而投入英國清教的懷抱,目前在倫敦的魔法界排名前十,在全世界范圍內不到二十人的“圣人”中綜合排名第九。”
“并不是這樣的,”神裂火織勉強耐住性子等到對方說完,然后立刻提出反駁:“我在當時離開他們不是出于傲慢,像現在這樣保持孤獨狀態,是我自己的選擇。”
兩年前的某天。
木制的日式傳統長屋外,風沙裹挾著的幾個黑色塑料袋滾過街巷,這無疑破壞了夕陽西下的美感。
“只要交出那個女生,今天的事情我們就不會追究。”領頭的高大男子臉上畫有標志性的雙劍刺青,肩膀上扛著一根棒球棍,在他身后,還有十幾個帶著各種冷兵器的小混混。
“怒衡道的人?”另一方則是武器和服裝較為統一的天草十字凄教成員們,站在十幾人最前面、脖子上掛了四個小型電風扇的建宮齋字作出回應:“不好意思,五和已經加入我們了。”
21世紀的今天,日本已經成為全世界唯一承認黑幫合法性的國家,在政府權利一再遭受弱化的情況下,由此誕生了最大規模的黑社會組織:怒衡道,該幫派總人數已經超出了十二萬,在民間與“伊賀忍者”、“甲賀忍者”兩大忍者家族分庭抗禮。
加入這一組織的主力軍是特立獨行且想要拋起過往經歷的“傾奇者”:破產的商人、非法行業的經營者和工作者,不被主流學界認可的知識分子,失戀離職的年輕工作者、追求刺激與新鮮感的學生等等都是典型例子。辨別“怒衡道”成員的方法很簡單,那就是觀察其手臂或臉頰有沒有交叉雙劍的黑色紋身。
“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行,”對面的領頭人魚貫箐原本是個醫學生,于是喊出了毫無氣勢而又別具一格的開戰口號:“我要把你耳后那亂糟糟的頭發剃光,再做個外科手術,兄弟們,一起上!”
“五和在哪里?”建宮齋字頭也不回地小聲通知身后的牛深:“你先去讓她避一避風頭再說。”
“沒問題,已經有人過去了。”名為牛深的彪形大漢扛著一把鐵錘,說完這句話后他就一頭撞入黑道那亂糟糟的陣列中。
“卑鄙的魔法師!”
“無恥的小混混!”
“唉喲,別踩我的腳,我新買的黃金切爾西啊!”
“我呸,打架的時候穿那么花里胡哨的鞋子做什么?”
“特娘的,誰往我臉上亂抹東西?”
“我還聞到了酒味呢,哪個混蛋做事這么不講究?”
……
街道上的光滑石板倒映著眾多人影交織的影子,因為場面太過混亂,所以實在沒有什么觀賞性。很快,鼻青臉腫的雙方都在各自領頭人的提醒下迅速后撤,給兩人留出足夠的空間。
“讓你們的教皇出來見我,”魚貫箐一邊從小弟手里接過熱毛巾擦臉一邊嘲諷:“切,只有區區五十二名戰斗員的組織,那個女的有什么臉面自稱教皇?”
“你這個…”建宮齋字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見街道另一頭出現了熟悉的身影,無論是上身的T恤衫還是下身的半條牛仔褲都覆蓋了不少棕褐色血斑。
“教皇大人,到底發生了什么!”現場的天草式十字凄教成員們顧不得別的,紛紛圍到神裂火織身邊查看情況。
“都是別人的血,無妨,倒是你們…”神裂火織搖了搖頭,然而下一秒,她拔出自己的令刀插入地面,勉力支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體。
“不愧是圣人體質呢,這方面的信息已經差不多搜集齊全了,”長屋的房頂上,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少年拍手稱贊:“衷心感謝你為此所做的貢獻,順帶一提,閣下戰斗時的英姿著實令人心生向往。”
“是你策劃了這一切嗎?”神裂火織將令刀拔出地面,使刀尖正對著那個少年,胳膊上的傷口由于用力的緣故發生崩裂,從中滲出的血滴接觸到空氣后極速沸騰著,給神裂火織帶來深入骨髓的疼痛感。
“只可惜,你的同伴們似乎并不歡迎我的到來啊。”那少年跳下屋頂朝著神裂火織走來,但隨著脖頸與火焰形狀的劍刃發生接觸,他立刻停下腳步。
“說對了,我們很不歡迎你,”建宮齋字盡量不讓情緒支配理智,但他手上凸出的青筋足以揭示此刻內心的憤怒:“你傷害了教皇大人,居然還敢堂而皇之地走到我們面前來!”
雙方劍拔弩張之時,“怒衡道”小團體中一個戴著狐貍面具的少年甩出了三根形似筷子的手里劍,其中一根準確命中建宮齋字的虎口內側,讓他手中的焰形劍與鮮血一道摔落地面,另外兩根一同擊飛了女教皇用來穩固身體的“七天七刀”,碰撞產生的幾顆火星熄滅后,那把長刀劃過一道長長的弧形軌跡,然后以傾斜的姿態插入街道另一頭的鋪地石板內,空氣被刀刃極速切割的響亮音爆聲狠狠撞入眾人的耳膜中。
“呵。”?塵骸不置可否地站在原地。
“可惜,手里劍偏離了目標三厘米…我們可以合作,不留活口。”那位少年手握一把短刀,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閃身至天草式的隊伍面前,在他身后,“怒衡道”的成員們抓撓著自己毫無知覺的面部,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有些人甚至當場栽倒在地。
“你是誰?”?塵骸掏出一把平平無奇的鐵笛充作武器。
“業余的甲賀流忍者,其它個人信息不能透露。”千仞幾許在之前的雙方亂斗中順利混入“怒衡道”內部,現在他終于找到了一舉解決神裂火織的機會。
“甲賀流…有點意思。”?塵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看出了千仞幾許使用的手法:首先,那些“怒衡道”成員的臉被發泡劑提取物所影響,從而發生局部的皮膚漿液性滲潤,在混戰中,由于當事人滿頭大汗和鼻青臉腫的緣故,這一現象很難被第一時間察覺。然后,可溶于乙醇的刺尾魚合成毒素(maitotoxin,MTX)得以輕松進入人體,造成細胞膜電位去極化,神經與肌肉損傷成為避無可避的結果,沒準最后還會造成心血管系統以及呼吸系統的功能障礙。
“我需要做出成績,”千仞幾許始終沒有摘下臉上的狐貍面具,繼續向他解釋道:“不久前你暗中操控那些伊賀流忍者向她發起無休止的車輪戰,我們的利益訴求相符。”
“說說你的需求。”?塵骸沒有當即答應,而是欣賞著面前眾人憤怒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覆滅天草式十字凄教,擊殺神裂火織后所得到的一切可以歸你所有。”
“哈哈哈哈哈…”?塵骸前仰后合地大笑著,甚至飆出了眼淚:“聽到了嗎,這位教皇大人,你最大的不幸就是率領了這些弱小的魔法師,為了確認他們的安危而不惜從那個戰場臨時退出,心態急轉直下后,即使是那些不堪一用的廢物都能將你重傷啊,現在,你準備怎么保住他們呢?”
自己是不幸者。
在過去,神裂火織從未設想過這種可能性。
出生之前就被指定為天草式十字凄教的下一任教皇,擁有即使不用努力也可以收獲成功的特殊“才能”,只要出現在人群中就是極其奪目的存在,暗殺她的子彈會毫無理由地射偏,就算一顆炸彈在懷抱中炸開,自己也能毫發無傷。
幸運的總量是相對有限的,就如同求簽時的抽簽箱中只有一支中獎簽,如果神裂火織每次都必定能夠抽到,也就相當于宣判其他人永遠不會受到上天的眷顧,換而言之,她的“幸運”本身意味著身邊其他人的“不幸”。
“既然如此,一起做個交易吧,”那時的?塵骸謝絕了千仞幾許的提議,對正準備做殊死一搏的神裂火織說道:“畢竟,現在終結你的生命可不是什么明智之舉。”
他不介意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出手。
……
“怎么不在山洞內部生火?”簡單解釋完當初發生的事情后,神裂火織終于忍不住問道。
“這可是野外生存的基本常識,”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開始為她科普:“看來你過去沒有這種經歷,首先,既然存在山洞,通常說明這里的土質比較疏松,如果我們在山洞內部生火,原本洞穴上方的低溫巖石溫度就會急劇上升,碎石受熱膨脹之后極易掉落;其次,形成的熱空氣在接觸山洞頂部后溫度降低,從兩側回流聚集在山洞內部不通風的地方,如果你想試試用一氧化碳自殺的話,我推薦這個方法。”
“原來如此,受教了。”神裂火織連連點頭表示感謝。
(當初大家也是這樣…)布倫希德.愛克特貝爾看著躍動的火光,眼眶不知何時有些濕潤。
“你怎么了?”神裂火織注意到了對方表情的細微變化。
“沒什么,我只是…”布倫希德站起身來,連忙擦去即將溢出的淚水,同時沒來由地問了一句:“為什么要說出來?那種事很糟糕吧。”
“我很想念他們每個人,”神裂火織抬頭仰望星空:“說出來的話會心里會好受一些吧,抱歉,占用了你不少時間。”
“這樣說來的話,該早點休息了,嘿咻,你也沒我預想的那么重嘛,”女武神將她一把抱起,惹得后者發出小聲驚呼:“先去里面的帳篷里睡吧,我要在外圍設置一些用來預警的術式。還有,那把刀我會拿回來的,小笨蛋。”
“小…小笨蛋?”聽到這個稱呼后,躺倒在帳篷內的神裂火織頓時感覺渾身不自在。
即將入睡時,神裂火織聽見了布倫希德在她身旁小心翼翼躺下的細微聲音,又過了一會,大概是確認她已經處在熟睡狀態之后,女武神好像在哼唱著某個輕快而歡樂的旋律。
“晚安。”末了,布倫希德輕輕幫她掖了掖被子。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