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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綻放

第四卷 雛菊

生生綻放 張小主的 1314 2020-08-24 10:38:23

  十月的金桂一開,鋪天蓋地的香,是起霧一般的。

  初秋的日光點亮了宋太太家面館的每一個角落,在這溫熱的光輝中,我美滋滋地享用著香氣十足的牛肉面。正當我挑起一撮筋道的面條兒往嘴里塞時,白微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與我并排坐下,點了一碗不加辣椒也不放蔥的牛肉面。

  “嗨。”她朝著我莞爾一笑,近距離下看她,心里默默地感慨著她的皮膚太好了,真的是白皙細膩的牛奶肌膚,更加突顯她本身干凈的氣質。這個年齡段的女生,難免臉上都帶著有痤瘡的青春訊號,而她,真的是一股清流。

  “嗨。”我木訥地像個機器人,機械重復著她剛才的話語。

  “這是我第一次來這家面館吃面,看你幾乎每天都要來這里吃面,平時不在家吃飯嗎?”白微對著我頭一次說了這么多話,我激動地差點講不出話來。

  “我爸媽平時忙,不在家。”我努力地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假裝很平靜地回答她。

  “哦。”她抱歉地聳了聳肩。

  “韓老師布置的美術作業你做完了嗎?”我開始找話題與她聊了起來。

  “我沒畫。”她干脆利落地答道。

  “可是,可是下周一韓老師就要檢查的呀,聽說還和這次年級統考成績相掛鉤呢,排名靠前的還要被拿到市里去評獎巡展的。”

  “我不想在家里畫。”

  “要不,你來我家吧。”

  白微沒有應聲回答,可是,從她明亮的黑色眸子里溢出來的光彩就知道她已經做了回答,只聽見她“哧啦哧啦”吮吸面條的愉悅聲音。

  我家住在四樓,家具不多,顯得房子明亮整潔,一張人造皮革沙發是喬遷新居的時候大姑父送給我家的,雖然現在已經出現了輕微裂痕,但風韻依舊不減。客廳很搶眼的是一架有年代感的電風扇,乳白色的圓柱體支撐著整個電風扇,上乘的鐵絲用作外罩,里面是三片鮮亮孔雀藍的扇葉,搭配在一起實在有復古經典的腔調。

  “你家真漂亮。”連白微都稱贊著我的家,那就是真的很好看,我心里暗自高興。

  我把白微請進我的房間,我們把潔白的畫紙鋪在桌子上開始作畫,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窗外的幾只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白微幾乎不怎么說話,只身沉迷在創作之中。而我一籌莫展,不知道該從何動筆。

  不一會兒,白微的畫紙上出現了一個活靈活現的男性側臉,面部用黑白色調和,暗面居多,眉毛濃黑,眉骨立體,鼻梁高挺,緊鎖的眉頭擠壓著眼睛顯得成熟,任憑你從哪個角度去看這幅畫,都看不到一絲多余的不該使用的線條,面部的每一個面都是生動的、流暢的。

  “咦?這畫的像是韓年?”我疑惑地問道。

  “是的。”白微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畫,給了我肯定的答復。

  “畫得可真像呀,你畫得太棒了!”我連連發出贊嘆。

  “畫人物其實并不難。”白微淺淺地說。

  “畫人物不難?但是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動筆呢。”我撓了撓頭,困惑地說。

  “首先,你要用心去觀察一個人,腦海中記住這個人的成像,將三維空間的東西壓縮到二維平面上,在畫紙上想要展現出三維立體感,就要用更多的線條來表現,人的面部除去五官,越是接近順滑的曲面,成像的時候就會越平整飽滿,畫人物素描就是這個簡單的道理。”談起畫畫,白微滔滔不絕。

  她從書包里拿出手帕擦拭了雙手,涂抹了一點檸檬果香的護手霜,接著說:“總之,不管畫什么,只要你的心中裝著你想畫的任何東西,自然而然地就會出現在畫紙上。”

  “你將來肯定是一位了不起的畫家。”我由衷地贊嘆。

  “也許吧。”她的臉上雖然是掛著淡淡的笑容,眉梢眼角卻是往下走的趨勢。

  天色還未暗,白微小心翼翼地用廢報紙把畫兒給包裹起來,幫我把桌面收拾整潔干凈,朝著我擺擺手準備離開,我送她出門,卻未料到她沒有上樓反而直接下樓了,我問她去哪,她似乎沒有聽見我講話,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高中的生活就是重復。

  周三下午放學,我正準備收拾書包回家,忽然被程詩詩和她那幾個小跟班圍住。這個漂亮的姑娘一出場,她的眼睛里就散發出寒光,小鹿系的長相,五官單拎出來并不具備攻擊性,發起狠來卻有著涼薄之人的市儈和精明,可能也賴于微微凸出的嘴巴和不那么舒展的下半張臉。雖說漂亮,但還是讓我打心底生出抗拒。不知道她們找我何事?

  “喂!聽說你和新來的走得有些近啊?”程詩詩身旁的一個小跟班叫胡韻婕,她很不客氣地對我大聲說到,而且還把黑板檫用力地在我的課桌上敲了敲,漫天的粉筆灰直嗆人嘴鼻。現在很難得看到這樣行為舉止粗魯得淋漓盡致又坦坦蕩蕩得女生了,我不禁啞言失笑。

  “你笑什么笑?問你話呢!”胡韻婕再次尖著嗓子叫囂到。旁邊幾個女生也面露出不悅之色,倒是程詩詩顯得十分淡定,她摳著富有光澤的粉色指甲,不溫不火地問到:“全班就你一個女生和她關系很好?”

  “她是我的鄰居。”

  “哦?鄰居?搬家搬得倒挺快,也難怪,老鼠見了點光都怕,何況是人呢?”她繼續摳著漂亮的手指甲,“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離那種人遠一點,臟得很啊。”說完程詩詩和她那幫小姐妹洋洋灑灑地走出了教室,留下一臉茫然的我。

  作業做完剛好是晚上七點整,聽到客廳里傳來的新聞聯播開場音樂,就知道此刻爸爸正在客廳里的沙發上坐著看新聞,媽媽在陽臺上修剪蘭花的枯葉,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雖然他們平時工作繁忙,無暇照顧我太多,但是我在學業上也沒給他們丟臉,成績一直是班級里的前十名,開家長會時次次都會受到老師們的表揚。爸媽向來都是善良開明的人,他們希望我有自己獨立的思想,有自主的生活能力,所以也不會太多的干涉我生活中的事情,但他們也很樂意傾聽我的快樂和苦惱,現在這個社會這樣的父母對子女的教育實屬不多了。我很慶幸此生能夠做他們的孩子。

  “媽,蘭花今年開得好極了,我晚上入睡前都能聞到蘭花的香氣。”走近母親,她身上沾染了淡淡的蘭花的味道,久久停頓在這濕潤的空氣里,今晚的月亮照得白色蘭花愈發潔凈。

  “蘭花的生命力頑強得很,別小瞧它花葉秀潤,自古文人騷客都稱一生蘭半生竹。”母親頗有深意地說著。

  “媽,我最近在學校里學畫畫,就想著畫咱家的蘭花,可是怎樣畫都畫不好看,我都想放棄了。”我向母親撒著嬌。

  “孩子吶,寫蘭畫蘭,看似寥寥幾筆,但想要畫到自然暢達,入筆行筆都不能猶豫,特別是蘭葉,氣兒不能斷,一筆到位不能修改,筆筆需精,糊涂不得。”母親撫摸著縷縷蘭葉,溫柔地對我說。

  “想不到畫畫這樣考驗水平的呀!”我不禁嘆了一口氣。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善于觀察大自然中的蘭花生長狀態,領悟到它們各自獨特的神韻,勤加練習,更多的是需要作畫者的堅守,方能積淀出蘭花的氣韻。”母親鼓勵著我說。

  “好啦,媽,我知道啦,我下樓去倒垃圾啦。”

  樓下的路燈忽明忽暗的,持續了近一個月了。我提著垃圾袋向垃圾車處快步走去,正當在轉角處,我看見不遠處一個高個子男子對著一個癱坐在地上的女子拳打腳踢,女子無任何叫喊聲,也無任何反抗,任憑那個男子毆打。

  我躡手躡腳地走近了一些,終于看清了那個女子的臉,我差點叫出聲來,急忙用手把嘴巴給捂住,心里慌亂如麻。

  “白微,原來你在這里,你媽一直在找你呢。”我鼓足勇氣朝著他們走過去,把手里的手電筒照亮了他們的臉,那個男生下意識地用手遮擋住了臉,罵罵咧咧地朝我走過來,“你他媽的是誰?”

  好一個小混混!之所以認為是一個小混混,不僅是他粗鄙的談吐和惡劣的暴力行為,形象倒也是符合我對小混混的認知:貼著頭皮的臟辮,面中的顴骨是凹陷下去的,左臉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本來就具有街頭流氓的痞氣,嘴里含了一根快到煙嘴的香煙,更顯得是流里流氣。

  “老子問你話呢,你他媽到底是誰?”這個刀疤男掐滅了煙頭,朝著我的臉上吐著煙圈,兇神惡煞地瞪著我。他一步一步地朝著我逼近,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縮,直抵墻角,嚇得我攥緊了手頭的垃圾袋。

  “我,我,我是她的鄰居。”

  “哈哈哈哈,鄰居?”

  “你怎么能這樣對她?”

  “哈哈,我這樣對她?你該問問這個臭婊子是怎樣對老子的。”說完,刀疤男用腳踹了踹白微的自行車,朝著它吐了一口唾沫說:“婊子,老子今天累了,改日再來收拾你!”吹著口哨夾著拖鞋的小混混轉身離去。

  我急忙朝著白微跑去,她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眼眶里沒有淚水,只是安靜地抬起頭望著今晚清冷的月亮。

  “你還好嗎?”我關切地問她。

  “......”

  “我送你回家。”她潔凈的額頭上有一輪淤青,潔白的脖頸處有被掐過的紅印,白色的外套被撕扯得破爛不堪。這個臭流氓,真是可惡!

  “你走吧。”白微輕輕地從嘴里吐出幾個字。

  “我不走,我送你回家去。”

  “......”

  見白微沉默不語,我直接把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扶著她慢慢起身,她起身有些困難,我把她的長褲輕輕地卷起來,膝蓋被摔得血肉模糊,這么嚴重的傷口她竟然一聲也不吭。

  我扶著她慢慢地走到了樓下,看見一個女人站在樓梯口,身材高挑,穿著黑色的喇叭褲和米白色的風衣,是白微的母親。她也注意到了我倆,大步流星地朝我們走來,看到白微身上的傷口,直接問道怎么回事?

  “阿姨您好,我是白微的同學,住在四樓,剛巧出門看到她......”

  “我騎車摔倒了,不礙事。”白微搶先一步地對她母親說到。

  夜晚,我輾轉于床板上反側難眠,心想著白微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會招惹到街頭小流氓的?那個小流氓是誰?為什么要這樣對她?白微為什么不告訴她的母親實情?

  第二天清早,我早早地在樓下等著白微,想起昨晚她的膝蓋被磕破,肯定無法自己騎車上學,等著可以載她一路上學。白微終于出來了,她戴著一副金色邊眼鏡,遮擋住額角的淤青,脖子上系了一根紫羅蘭色的絲巾,掩飾住脖子上的紅手印勒痕。

  “嗨,白微。”我急忙推著自行車來到她的身旁。

  “嗨。”她極其不自然地理了理胸前被風吹起的小絲巾。

  “你坐我的車吧,我載你上學。”

  “不用了。”

  “別客氣,快來,早自習課是汪琦雯的課,如果遲到了準吃不了兜子走。”我主動拉起了她的手,把她摁在后座上,她的手是冰涼的。我蹬上自行車,發覺她比想象中的還要輕許多,我毫不費勁地就騎到了學校門口。

  剛走進教室就感覺氣氛不對勁,同學們三五成群地圍在一堆不知道在聊什么八卦,看到我和白微進來立馬迅速散開了,胡韻婕小丑似地大叫道:“殺人犯來咯。”幾個調皮的男生故意做出驚恐害怕的丑陋表情,讓人覺得十分惡心。白微漠然地回到回到自己的位置,課桌上不知道是誰用小刀刻寫出“殺人犯”三個大字,她的板凳也不知道是被誰弄得骯臟不堪。

  上課鈴聲響起了,“起立,敬禮,老師好!”,“同學們好,請坐。”汪琦雯打開書本,正準備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書寫今天的課文章節,抬頭發現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人。

  “白微,你站著干嘛?”汪琦雯用手扶了扶眼鏡問道。同學們竊竊私語,嬉皮笑臉地看著這場“好戲”。

  “我想站著。”白微頭也不抬地回答。

  “既然你這么想站,那就去教室后面站著吧,別擋住你身后想聽課的同學。”一向以成績優異為重的班主任汪琦雯,以為白微是在課堂上搗亂,便讓她去教室后面罰站,教室里傳來陣陣刺耳的嘲笑聲。趁汪琦雯轉身在黑板上書寫的時候,以胡韻婕為首的同學用斷裂的粉筆頭去砸白微,后排的同學則用力地甩鋼筆中的墨水“不小心”灑在白微的衣服上,甚至還折紙飛機飛向她,上面赫然寫著不堪入目的污穢字眼......這些白微都不去理會,背直抵著墻,認真地做著課堂筆記。

  下課鈴聲終于響了,對白微來說,這可能是最漫長的一節課吧。我轉身朝她的方向看了過去,她很認真地拿著干凈的手帕擦拭著板凳上的白色粘液。

  “咦,真惡心,她在擦余卓煒吐得口痰呢。”方燁然一臉鄙夷地說。

  白微拿著弄臟了的白手帕往洗手池邊走去,身子挺得筆直,像跳芭蕾舞演員。這時,一瓶紅墨水不知從何處飛來,剛好砸中了她的胸部,扔墨水瓶的是程詩詩。鮮紅似血的墨水汁濺到白微的衣服上,胸口上仿佛像中了一槍。同學們哄堂大笑,余卓煒揉著自己的胸脯,假裝疼痛的模樣再次讓同學們哄堂大笑。白微停頓了幾秒,她的身體始終是繃直了的,直挺挺地走到水池邊上,沒回頭,一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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