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來說，杰瑞打算用打草驚蛇來解決問題。

　　帝國軍的人已經招惹了足夠多的視線，再加上有衛兵監視，想隱瞞意圖幾乎不可能。倒不如把日記里標記的那些人挨個碰一遍，堂堂正正地問。

　　反正能殺死自己和瑟拉娜的人，這座城市里想必是沒有的。杰瑞讓瑟拉娜和巴巴斯去接觸一個名叫【艾翠斯】的人，此人似乎是唯一還存活的情報來源。

　　而杰瑞要親自碰一下【托納爾·銀血】，現任銀血家的管事，下一任當家。

　　說到銀血家族在馬卡斯城的宅邸，也是一家名為“珍品屋”的奢侈品專賣店，只會對貴族敞開大門。這里有不少市面上根本看不到的東西，銀血的財力和人脈可見一斑。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么？”

　　走進珍品屋，杰瑞就站在一間寬敞的廳堂里。柜臺后面的年輕女孩面帶微笑，墻邊坐著兩個壯漢，屋里還有一些傭人在打掃衛生。

　　廳堂里的展柜，滿是花哨的珠寶和物件。還有女孩身后，一間被柵欄圍起來的大房間里，隱約能看到一個大號保險柜。保險柜旁邊，散放著成堆的金幣和金塊。被墻上充足的燈火一照，金光燦爛。

　　說不是炫富，根本沒人相信。有錢人玩得就是花啊，杰瑞甚至覺得這里能跟盜賊公會的大金庫一較高下。

　　他揉了揉被金子晃得有些難受的眼睛。

　　“我是來找托納爾·銀血先生的，有些事情，能請他出來嗎？”

　　話一出口，兩個壯漢就站起來，一左一右。一個抱著胳膊，一個歪著脖子，瞅著杰瑞。

　　柜臺女孩還是在笑，但有些慌。

　　“那個，先生，我們是提供奢侈品和黃金交……”

　　“聽不懂人話嗎？我說叫托納爾·銀血出來。”杰瑞加重了語氣。

　　“那，先，先生，”女孩的笑容沒有了，“請問您的身份……”

　　“老子是外地的商人，你家老板派人殺了我的合作人，我今天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杰瑞的拳頭捶在柜臺上，嚇得那女孩坐下了。兩個壯漢急忙上前，但也就是兩三回合，他們被杰瑞打得躺在地上喊疼。

　　傭人們一看這架勢，都離杰瑞遠遠的，抱著掃帚。有的還把掃帚對著杰瑞，假裝自衛。

　　“什么人在喧嘩？”

　　就在杰瑞打算闖進去找的時候，有個男人現身了。看那金絲邊的體面服飾，還有手上的三個戒指，杰瑞脫口而出。

　　“你就是托納爾？”

　　“正是。你又是哪位？”

　　“我叫杰瑞，是來找你算賬的。因為你派人殺了我的合作人。”

　　托納爾漫不經心地瞇起眼睛，人命在他眼里跟一袋金幣差不多。

　　“原來如此，要錢是吧？沒問題。帶他進來。”

　　他轉身走進一條走廊。兩個壯漢爬起來，說了聲“是”，帶著杰瑞也朝那邊走去。

　　*****

　　不多時，杰瑞坐在一個房間里。這是托納爾的辦公室，也用來接待投訴的客人。

　　所以，杰瑞身邊站著七八個壯漢，有的還帶著錘子。

　　“那么，你的合作人是哪位？”

　　托納爾坐在他那張大椅子上，坐得很直，卻還是微微仰頭，用俯視的目光看向杰瑞。

　　而且，語氣懶散。隱藏臺詞估計是“你趕緊說個差不多的數，拿著錢滾蛋吧”。

　　“不愧是銀血家族管事的人，看來這種事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吧？”

　　“是啊，多到我都記不清。但要是每個人都污蔑我殺人，然后從我這里敲走一筆錢的話，我早就成窮光蛋了。所以我建議你拿出真憑實據，不然……”

　　嘩嘩——

　　壯漢們同時邁出一步，步伐整齊，踩出了響亮的聲音。

　　杰瑞冷笑一聲。

　　“有意思，錢也算是一種力量，我記住了。那咱們就談談吧，先談談你在礦坑派衛兵阻攔我的事。”

　　“你說的是，希納礦坑？”

　　“對，但別的地方也有吧？你在那里安排人手，如果有人來調查跟棄誓者有關的事，他們就會叫衛兵來阻止。”

　　托納爾一只手拄著臉，打量了杰瑞一下。

　　“這么說，你就是在礦坑打聽韋林的那個商人……不，不是那么簡單吧？”

　　“果然，這座城市跟裂谷城一樣啊。領主不過是個擺設，真正控制城市的另有其人。足夠的財力，影響力，還有賣命的打手。不過你能把衛兵拉攏過來，倒是比裂谷城那個黑荊棘更甚一些。”

　　一口氣說完，杰瑞發現托納爾的表情始終不曾變化，還是那么淡定。

　　“怎么了，托納爾？不打算反駁嗎？”

　　“為什么要反駁？”托納爾揚了揚眉頭，“你說的都是事實啊。”

　　承認了？

　　這么爽快地承認了？

　　又一次出乎杰瑞的意料。是因為托納爾認為可以干掉自己滅口嗎？恐怕不是，那樣的話，他沒必要把自己放進來，直接上手就完事了。

　　“你那表情似乎在問，我為什么會承認，是嗎？”

　　托納爾看出了杰瑞的疑惑，笑了笑，雙手支在桌上。

　　“因為你說的這些，在馬卡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就連領主心里也有數。但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他的手平攤開，眼神里是高人一等的傲慢。

　　“銀血家族早就掌握了馬卡斯的經濟命脈。可以說，這座城市是因為有我們才會正常運轉。拔除我們，就等于毀滅城市，我這話可一點都不夸張。”

　　杰瑞無語地笑了一下。

　　“呵，你的金錢力量也不容小覷啊。那么，你讓衛兵掩蓋棄誓者的消息，就說明你和棄誓者也有關系吧？”

　　托納爾恢復了兩手支著桌子的姿勢。

　　“這我聽不懂了。衛兵只是在驅趕一個擅闖礦坑的入侵者。”

　　杰瑞放開地笑出聲。

　　“少來。從韋林殺死瑪格麗特開始，衛兵就在隱瞞有關棄誓者的消息，城里的百姓都不知道事情真相。我是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棄誓者才是你真正的武器吧？衛兵不過是防止這武器傷到自己的劍鞘而已。”

　　“能說出這些胡話，你已經不是一介商人那么簡單了。”

　　“我的身份你隨便猜。但我的話，說中了吧？”

　　“這我也請你隨便猜，哪怕你到大街上說也無妨。但我沒有興趣，也沒有理由答復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事實。送客。”

　　托納爾一揮手，壯漢們圍上來，瞪著杰瑞。

　　看樣子怎么說，托納爾也不會承認了。無所謂，沉默也是一種答復。杰瑞一聲不吭，走出去了。

　　“雖然跟棄誓者連上了，可關鍵的方法……”

　　站在珍寶屋外面，杰瑞思考著下一步。托納爾利用棄誓者這一點可以坐實了，但以銀血家族的影響力，就算自己知道了，也無可奈何。

　　除非，能繞過銀血家族，直接跟棄誓者對話。呃，這好像不是一般的難。

　　“杰瑞，杰瑞！”

　　有人叫自己。杰瑞回頭一看，是個陌生的矮個男人。

　　但這個魔力反應……

　　“你，是巴巴斯？”

　　“果然你能認出我來啊。”巴巴斯小跑過來。

　　“所以你平時就變成人形不好嗎？”

　　“這個形態魔力不穩，只有變成狗才安全啦。”

　　真不愧是忠犬，杰瑞想。

　　“然后呢？瑟拉娜呢？”

　　巴巴斯得意地一笑，朝杰瑞豎起大拇指。

　　“她已經在旅店等著了，我們有發現！”

　　*****

　　當瑟拉娜按照日記的內容，到某個廢棄的塔洛斯祭壇，賭一賭艾翠斯在那里的時候，他真的在那里。

　　雖然是尸體。

　　瑟拉娜發現尸體有些溫度，大概是死了不多時，于是用亡靈復生把艾翠斯拉起來，這樣也許能問出些什么。

　　通常來說，復生的亡靈只是一坨被魔力驅動的肉塊。但如果是剛死不久的尸體，靈魂應該有些殘渣留下。一個熟練的亡靈法師，可以讓這部分靈魂殘渣活化，從而和尸體對話。

　　于是瑟拉娜命令艾翠斯，說一些印象深刻，或者念念不忘的事情。

　　而艾翠斯提到最多的，是“內”什么什么。后面的話，瑟拉娜實在聽不清。

　　她覺得這可能是個人名，便到旅店去打聽。最后終于問出一個名字，也是馬卡斯城的貴族。

　　【內波斯】，人送外號“大鼻子”。

　　“就是這里。”

　　天黑時分，杰瑞和瑟拉娜站在內波斯的宅邸外。杰瑞讓巴巴斯在外面看著，雖然這個時候衛兵比較少，也要小心不能讓他們來搗亂。

　　他和瑟拉娜敲開了大門。

　　“你們是誰？”

　　同樣是一個女孩開門。但這位，面容雖然像諾德人，膚色有些深，估計是瑞馳人。

　　而且她語氣冷淡，身上還帶著一絲殺意。

　　“請問這里是內波斯的家嗎？”瑟拉娜問道。

　　“是，怎么了？”

　　“我們是外地來的商人，”杰瑞說，“有事找你家老爺。”

　　女孩謹慎地觀察著杰瑞，目光在他腰間的劍上停留片刻。

　　“老爺要休息了，你們天亮再來吧。”

　　“能否通融一下，很快就完事。”

　　“這不是通融的……”

　　“【烏哀樂】，沒關系，讓客人進來吧。”

　　里面有個老人的聲音，女孩沖里面說了聲“知道了”，便從門口讓開。

　　“進去吧，但把你們的武器都交出來。”

　　*****

　　“啊，不好意思，我的傭人給二位添麻煩了。她是在擔心我，還請不要介意。”

　　屋子里，杰瑞和瑟拉娜見到了這位大鼻子內波斯。別說，鼻子是真的大，還很挺。而且明明是個老態龍鐘的人，聲音卻很有底氣。

　　“深夜打擾，多有得罪。”杰瑞也禮貌地說。

　　“無妨，我也正想跟人說說話。”

　　老人笑呵呵地招呼杰瑞，兩人就在壁爐邊，圍著一張小桌坐下。瑟拉娜沒有坐，站在了杰瑞身后。她眼睛掃視著房間里的傭人，差不多有十個。

　　“需要這么多人照顧你嗎，內波斯先生？”

　　“唉，人老啦，諸事不便。其中也有我朋友托付過來的人，不知不覺變成大家庭啦。”

　　內波斯叫傭人過來，在桌上放下兩個空杯，又看向杰瑞。

　　“喝酒嗎？還是果汁？”

　　“我隨意。”

　　“那我就按我的喜好來啦。”

　　說著，馬上又有傭人過來，將一瓶阿托爾酒倒滿兩個杯子。內波斯先拿起自己那杯，示意杰瑞。

　　“請慢用。”

　　他喝了一口。杰瑞端起杯子，想了想，也喝了一口。

　　“啊哈哈哈，酒里沒有毒的，放心吧。”內波斯笑著說。

　　“我為什么要警戒投毒呢？”杰瑞笑著反問。

　　“因為你就是為此而來的嘛，杰瑞。或者我可以叫你，瑪格麗特的同伴嗎？”

　　“我不記得我說過自己的名字。是托納爾嗎？”

　　“這都是小事啦，杰瑞。還是說點你感興趣的吧。”

　　內波斯又喝了一口，隨手拿起一根金屬棍，在壁爐里搪了兩下。火焰跳起了一些，讓內波斯的臉半黑半亮。

　　“你想知道，棄誓者和銀血家族的事情，是吧？”

　　杰瑞放下杯子。

　　“請不吝賜教。”

　　“呵呵呵，不用那么拘謹。你想得沒錯，棄誓者確實聽命于托納爾，至少他是如此認為。但實際上，棄誓者，或者說我們，都效忠于襤褸國王，邁德納奇。”

　　“邁德納奇？不是死了嗎？”

　　“死的，是個替身。”內波斯搖搖頭說，“老國王還活著，就在礦坑深處。你知道嗎？那座礦坑分為外坑和內坑兩部分。外坑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工人工作的地方。內坑，其實就是馬卡斯的監獄，犯人們在那里一邊服刑一邊工作。”

　　杰瑞會意地點起頭來。

　　“也就是說，他在監獄里發號施令。”

　　“就是那樣。銀血家族當初留了陛下的性命，企圖通過陛下來控制我們，為他們效力。他們成功了，至少一開始是那樣。銀血將命令傳到監獄，邁德納奇再統一調配我們去完成。我呢，就是邁德納奇下面的傳令官。”

　　“但是你們已經失控了，我敢說現在托納爾控制不住邁德納奇。”

　　“當然，我們只是假意服從。沒有人能控制陛下，或者說，沒有人能控制瑞馳人對諾德人的仇恨。”

　　內波斯的眼神嚴肅起來，但沒有看著杰瑞。很快，他嘆起了氣。

　　“這仇恨，無法消除。自從陛下入獄，我就一直為他服務，快有二十年了吧。我把他的指令交給年輕人，其中有一些根本沒參加過浩大戰爭和起義，只是聽說了那些事情，便已滿腔怒火的年輕人。我看著他們殺死別人，或者被殺死。”

　　老人仰起了頭，疲憊不堪。

　　“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時常在想，這種事情到底有沒有意義？我們的戰斗，我們的復仇，最后迎來的，真的是我們能滿意的結局嗎？我看未必。”

　　屋子里暫時沒有了說話聲，只有爐火噼啪作響。內波斯像是要解愁一樣，把酒一氣喝光，長出了一口氣。

　　“不過，快結束了。斧子已經到手，快結束了。”

　　終于，杰瑞聽到關鍵詞了。

　　“卡拉威庫斯的悔恨之斧嗎？”

　　“果然這個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啊，小伙子。”

　　“但可惜，那斧子已經……”

　　“沒有魔力了。嗯，我知道。”

　　杰瑞和瑟拉娜都愣了一下。內波斯轉著手中的空杯，苦笑一聲。

　　“那斧子即使沒有魔力也無所謂。當初卡拉威庫斯在打造它的時候，心血來潮地把自己一部分權能刻印在了斧子里。他雖然是個無力的魔神，但他的權能卻是‘愿望’，或者說是‘因果’。”

　　忽然，杰瑞明白了巴巴斯的意思。

　　“難道是，無視因果，強行實現愿望？”

　　內波斯放下杯子，手慢慢摸向衣服里。

　　“沒錯，雖然效果只有一次。而且為了啟動這個刻印，必須要足夠多的人一同祈愿。不過沒關系，斧子已經送到了陛下身邊，剩下的他會搞定。”

　　“真是謝謝你了，老頭。但，你為何跟我說這么多呢？不會真的是想找個人傾吐吧？”

　　“孩子啊……”

　　杰瑞身后，傭人們一點點靠近。杰瑞面前，內波斯一直慈祥和善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殺氣。

　　“你以為，你還能從這里走出去嗎？你不是第一個到這里的人，可能也不是最后一個。但你能干掉三個荊棘之心，想必身手不凡，我才忍不住多說了一些。”

　　“唔……”

　　內波斯剛說完，杰瑞忽然覺得肚子有些難受，發涼。他皺皺眉頭，看向自己那杯還剩一半的酒。

　　“原來如此，酒里還真是沒毒，是在杯子里啊。”

　　“這是連猛犸象都能毒死的藥，就是藥效有點慢。所以……”

　　突然，內波斯拔出匕首，猛刺過去。

　　“我來送你一程吧！”

　　傭人們也一齊亮出武器，撲向杰瑞和瑟拉娜。

　　咔嚓——撲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