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追隨
緣彌走了,出了福島家門后他絲毫沒有停留,快步走向村子入口。
此時的天色太陽正濃烈,村民們正在安置死去的人們的尸體。
身位武將出身的福島隆前深知尸首不經處置的后果,如果是在林間的死尸也就罷了,頂多會被野獸啃食殆盡,如果是在居地的尸首不立馬處置的話就會有可怕的后果。
因為過久不處置的話,在這個暑氣下尸體引發的尸瘟會很快的席卷村鎮。
在這個醫學水平談不上發達,醫師又比較少見的的年代里,一場尸瘟引發的事件很容易就能摧毀一個村鎮,其殺傷力僅次于被軍隊掃蕩。
福島隆前自然不會縱容尸瘟的發生,他安排好了士卒幫忙安置尸首,因事故死去的人共有九人,士卒們在村子的周遭挖了九個大坑,然后將尸首放在其中,再掩埋土地。
這個過程自然免不了一番悲傷,部分家屬們黯然的在旁發呆,還有沒能接受現實的在放聲哭喊。
在家屬的人群中,緣彌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在自己胸前痛哭的女性。
緣彌還是覺得很對不起他們,沒敢往上湊,他繞著走試圖遠離家屬。
但是那位女性比較眼尖,緣彌還沒走近就被發現了,她急忙從人群中走出,小跑著到了緣彌的面前,緣彌見躲不過,又被發現了,索性就接受現實。
“你好啊...”緣彌摸著鼻子先打了聲招呼。
“緣彌大師!”女性到了緣彌的面前,然后深呼一口氣后,彎下身子,深鞠了一躬。
“誒?”
“對不起,緣彌大師。”女性的聲音有點小,但是緣彌聽得清楚,“之前...之前是我沒控制好情緒,明明不是您的錯..我已經聽他們說過了,大師確實有在努力,但是我...”
緣彌搖了搖頭,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經過去了,不必如此在意。”
待女性直起身來,緣彌笑著道,“重要的是事情已經解決了,你們請好好生活,這樣死去的人們才得以瞑目。”
“...是!”女性的雙眼有點濕潤,緣彌不再久留,朝她揮了揮手后走向了村子門口。
現在是中午時分,緣彌心想如果自己腳程快的話,應該能走到附近村鎮的客棧。
此前他已經打探過附近哪里有村子,好讓自己可以借宿,不用再睡在山林。
浪人剛出村子沒一會,就聽的身后就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了,緣彌轉頭一看居然是福島純子。
“福島...小姐?”緣彌愣住了,完全沒想到純子居然會跟出來。
“緣彌先生...”
純子快跑著到了緣彌的身前停下,因為跑動引起的呼吸不勻讓她的胸脯微微顫動。
純子秀麗的面龐正在流著細汗,額前的劉海貼在了額頭上,剛喊出口就沒有力氣說下一句了,大口的換著氣。
緣彌見狀,把她扶到了身邊的樹下,用手掃開一點樹葉,想了想又把一塊布墊在上面才讓純子輕輕坐下。
純子一直安靜的注視著他,也沒有繼續說話,等她坐下了,緣彌也在她面前坐下,這才開口問道,“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到這一步了,純子反而紅著臉不敢說了,雙手在大腿上不安的交叉到一起。
緣彌并不笨,看到她的表情就想到可能是因為剛才的事,于是他開口道,“是..剛才的事嗎?請不要在意,福島先生只是順口一提罷了,福島小姐的良配可以再仔細找找的。”
“不是那樣的...”
純子有點黯然,頭微微低下,不知怎么說明,直接表明心意?那緣彌先生會不會認為自己太過隨便?少女的矜持也在限制她,使她羞于開口。
本來的話,由福島隆前開口許配的話可以省下這一步。
但是萬沒想到,緣彌這邊卻出了岔子。
緣彌果然是不喜歡自己嗎?一時的沖動讓自己跑出了家門,直追緣彌,現在冷靜下來回想自己會不會不太矜持?自己做錯了嗎?
可是...少女轉念一想到這次分別的話可能永遠都見不到緣彌的話。
那點自憐自艾霎時就消散了,轉為充滿了勇氣。
純子不希望那樣,少女希望緣彌可以一直在自己的身邊,或者自己一直在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純子才意識到短暫的相處間,自己對緣彌的戀慕已經悄悄的爬滿了心房。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純子想著,是從武士手中救下自己的時候嗎?還是緣彌從黑鯰魚的嘴里把自己奪還?亦或者是目睹緣彌對待受害者的溫柔一面?
純子認為都有吧?這個男人的存在感永遠那么強烈,在他的身邊自己總能感覺到十分的安心,以及萬分的心跳。
這對十八歲的少女來說,這種心情還是第一次。
這就是戀慕吧?少女醒悟的時候,腦海中已經不能再把緣彌拋開了。
于是,少女如此開口道。
“這這把刀,是父親給給給你的..!”
不行的阿。
自己還不行的,辦不到。
這份心情怎么能輕易說出口呢?
純子的臉覺得非常熱,腦海與心里都在沸騰,似被火灼,只能說些不相關的事試圖讓自己冷靜。
緣彌微微一愣,旋即接過純子慌張遞過來的打刀,入手處只覺得十分冰涼,通體白色,唯有刀柄處纏了黑色繩索,柄底吊著一枚徽章,是一種緣彌沒有見過的禽鳥。
“這刀是...?”緣彌看得出這刀不平凡,恐怕極為貴重,一時猜不透這是什么意思。
“家父說,大師忘記拿自己遺落的刀具了,賞賜的錢銀全部給了受害者家屬,他覺得不給點實際利益過意不去,特送此刀,算是...獎賞!”
嫁妝二字純子實在講不出口,只能改成了獎賞。
對不起啊,父親,辜負您的好意了...!
“唔。”看得出來這刀的貴重,緣彌有點猶豫是否接受了...只是又想到純子特意送來,如果讓她就這么拿回去好像又有點不識好歹阿...
“既然如此,那就謝過了!”緣彌重重道謝,然后把刀佩掛在了左腰。
至此,腰間佩掛了兩把打刀,一黑一白,以及一把脅差。
這是不知情的人看到都會不明所以的打扮,可是緣彌也無奈,只能這么帶。
“那么。”緣彌思索著,望著面前有點焦慮的純子,有點猶豫是否開口,但是想到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話今晚恐怕得留宿山林了,他便開口說道,“我送您回...”
“不要!”純子聽到一半就知道他想說什么,立馬表示拒絕,使勁的搖著頭。
“誒?”緣彌呆住了。
“我..我想和..”純子低著頭,面色緋紅,聲音很低,耳力過人的緣彌也只是勉強聽清。
“想和緣彌先生一起走!”純子一咬牙,把話講明了,話一出口臨時鼓起的勇氣又消散殆盡,低著頭感覺頭上都在冒煙。
“阿?”緣彌僵住,這還是他自流浪開始頭一次聽到的話,一時之間就有點懵,愣然問為什么?
純子只是低著頭,支支吾吾的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
沒有得到回應,緣彌于是開始認真思索純子的話語。
跟著自己一起流浪?
緣彌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話,但是少女堅定的表情來看顯然不是在說笑。
...這就麻煩了。
當然,緣彌不是在嫌棄純子,恰恰相反,聽到她的話語他其實心里有點高興的。
果然吧,即便拒絕了許配給自己的提議,但是對她還是在意的。
于是緣彌正在擔憂的是自己能否好好保護她呢?
面對妖怪的時候還好,自己有把握保她周全,但是如果碰上土匪之類的,自己的劍術要一邊對敵,一邊保護純子,顯然有點不可能。
可是讓她回去?緣彌又覺得她不會答應的。因為純子小姐的眼中雖然有羞澀,但是更多是堅定啊...
“你...不后悔?我的吃喝住行與你此前的生活可是截然不同的。”
純子連忙搖頭。
“還可能會有危險噢?”
純子略微遲疑,但是很快笑著說道,“沒事的,我可以跑遠點!”
“唔。”緣彌沉吟,這還真是堅決啊...他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再磨蹭也許就得睡山林了。
“罷了。”從一開始,這個少女就把自己吃定了吧。
“可以是可以..不過如果發生打斗的話,你得遠離戰斗啊。”緣彌認真的說道。
“嗯!”純子欣喜的點頭,望著緣彌的眸光如水。
于是,緣彌的同伴增加了一名少女。
——
接著二人繼續趕路,在黃昏時分成功抵達了抵達附近村落。緣彌把純子安置在了留宿的客棧,然后把身上的脅差遞給了她保護自己的安全。
純子小心的懷抱著匕首欣喜點頭,再三叮囑她千萬要小心后,緣彌出了客棧去到村中打聽消息。
每到一個地方,就打探詭秘之事,然后幫忙處理,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了。
這里距離福島隆前的村莊已有四五公里,不屬于他的歸屬地,看周圍的建筑好像也沒有特別豪華的府邸,應該是沒有領主管事。
在這接近夜晚的時候,路上的村民比較少,商販們收起東西正在往家里走。
人們是睡的很早的,因為入夜之后就一片漆黑,只能靠蠟燭照明,而平民百姓因為要節儉,點燃燭火的人也不多。晚上的消遣活動更是少之又少。
緣彌就這么走在這一片祥和的大街上,腰間的黑打刀也沒有動靜,證明應該是沒有妖物。
黑刀無反應,緣彌便問了幾戶人家有無妖怪作祟的傳聞。
但是得到的回答不是沒有,就是各種謠言蔓延出來的傳聞,緣彌知道那是假貨,因為自己曾經試圖找過這些傳聞,全都不過是浪費時間罷了。
在黃昏將了無所收獲的緣彌回到了客棧,招呼了純子下樓吃飯。
“緣彌先生,怎么樣?”飯桌上,純子發問道。
緣彌苦笑著搖了搖頭,小口喝著桌上的稀粥,味道自然與福島隆前家里差別巨大,也不知道純子能不能吃得下肚,心里想著要不要點點別的。
純子卻面色如常的和緣彌吃著同樣的食物,雖然味道跟家里沒的比,但從小就被父母教導不能浪費食物的少女對食物的需求只要是能填飽肚子即可。
畢竟,在父母更小的年代里,能有食物就已經讓人欣喜了。
緣彌見她沒有抗拒,心里便放了心,不過覺得不能虧待女孩子,又點了一些面食與肉食。
“既然我們是同伴了,唔,福島小姐可以不必用敬語了,請直呼我的名字吧。”緣彌說道。
“恩!”純子面色欣喜,輕聲說道,“那緣彌先..緣彌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吧?”
“那是當然,純子。”緣彌笑道。
純子用一塊面包遮住了自己的臉,身子在微微顫抖,心里的喜悅蔓延了全身。
緣彌多少也有點習慣純子的動作了,雖然依舊覺得不明所以,但是也沒有管她,沉默的就餐。
二人吃完后緣彌把純子送回了她的房間。
“晚安啦,純子。”緣彌停在門口,對純子說道。
接著門板遮住了大部分臉的純子紅著臉點了點頭,“晚安..緣彌!”
二人就此分別,各回了房間。
今晚對純子來說,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當然,少女躺在床榻整理心中思緒的話在此省略,折騰到后半夜的時候,純子才沉沉睡去。
對緣彌來說,今夜同樣也是不平靜的一夜。
浪人擁有了同伴,這對一直形影孤單的緣彌來說是很有特殊意義的。
在孤身一人的時候緣彌沒有多想,因此沒有多大感慨,擁有同伴后方才醒悟。
自己的一年間,原來是過的那么孤單呢。
有人在等著自己,有人會對自己抱有期待,有人希望與自己一起。
僅僅是這樣想著,緣彌的心中就會流淌過一絲暖流,讓他的身心都十分舒服。
這感覺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方向,流浪許久后艱難的看到了一塊浮木,將其摟在懷中后,心中會油然而生一種踏實,一種心安——是一種自己終于不再是孤獨的體會。
自己終歸是人呢,只要是人,那就離不開群體。啊緣彌無比深刻的體會到了這點。
同樣是在后半夜的時候,緣彌終于沉沉睡去。
一定要,好好的保護純子小姐。
這是緣彌睡著前唯一在想的事物。
一夜無話。
——
二人在第二天的中午同時醒來,各自洗漱完畢后一同在村中結伴而行,把村落轉了個遍。
從沒離開過家鄉的純子對一切都感到新奇,任何想嘗試的玩物與事物緣彌都在錢包容許的前提下滿足了。
看著純子高興的笑臉緣彌覺得自己也被渲染了,嘴角一直帶著笑意。
二人在村落停留了兩天,然后又出發去附近的村落,繼續的停留,然后搜集可能有妖物發生的傳聞。
在這樣密高頻率的打聽下,途徑了幾個村鎮后,緣彌終于收集到了一絲線索。
“妖怪?啊啊,我不知道啊。”那是一位剛從別地回來的老者,被緣彌搭話后便給出了自己的見聞。
“不過呢...”老者指著一個方向。
“朝著這個方向一直走的話,能看到一個很大的城鎮,那里還搞起了門禁,禁止人們進去呢,也不知在搞什么。站在那些士卒身邊的是一大群穿著白色衣服,戴著高帽子的人,看起來很像貴族老爺的人呢...”
“應該是陰陽師。”在緣彌的印象中,會那樣打扮的只有一種人。
陰陽師。
陰陽師們與自己算得上是同行的存在,都是為了除妖而存在的人群,而他們如果都聚攏在一起的話,想必是有什么大事?緣彌這么一想,就決定了下個去的地點。
緣彌謝過老者,給了一點錢銀當作情報的費用后帶著純子回到了房間收拾行李。
“陰陽師啊...”緣彌呢喃著,說起陰陽師,倒是想起了一位朋友,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在那里呢。
距離那個事件后,也有半年沒見了吧?不知道她的傷恢復沒有呢...
想了一會后,緣彌搖了搖頭——應該不太可能見到吧,因為她的家離這里還是挺遠的呢。
“純子,我們走吧。”收拾完畢后面緣彌對純子說道,“下個目的地,就去老者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