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旺外出務工后,家庭的重擔自然全部落在了玉曉一個人肩上。
玉曉倒不怕辛苦,只是心里覺得沒著沒落的,失去了往日的踏實感。這就像黑夜里并肩前行的兩個人,一人因故離開,剩下的另一個孤獨感頓時襲來。
玉曉意識到,樹旺在家時,雖然自己也在不遺余力地承擔生活中的一切,沒有半點松懈和偷懶,也不愿過分依靠任何人,但內心深處還是知道,當自己需要時,身后總有一副強有力的肩膀可以依靠。
現在不同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玉曉自己獨當一面。遇到困難時,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盡管她也知道,這些問題自己都可以想辦法解決,但內心的缺失感和恐慌感還是不由自主地增加了。
玉曉告誡自己,要盡快從這種負面情緒中走出來。
漸漸地,玉曉和孩子們習慣了樹旺不在家的日子。
樹旺第一個月的工資發下來了,玉曉領回了20塊錢。
一天中午,家里準備吃豆角燜面。
“辛穎,你快去打斤醋回來。”玉曉打開抽屜取錢。
咦,也沒花什么大錢呀,怎么就只剩16塊多了,玉曉愣在那。
“娘,還打不打了?”
“打,打,給你這一毛錢。”
玉曉使勁回憶錢花在哪了,但只能模模糊糊地記起個大概。
這樣下去可不行。樹旺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這錢是怎么花的,我在家一定要弄得明明白白,否則,無法給樹旺交待。
當天晚上,玉曉把四個孩子叫到身邊,拿出一個用32開白紙縫成的本子,說道,“你們的爹在外面掙錢不容易。從今天開始,家里的每一筆收入、支出都要記得清清楚楚。
“不論誰買的東西、價錢多少,都要記在這個本子上,包括日期、物品、價錢。就像我今天記的這一筆一樣。”玉曉打開本子特意讓孩子們都看看。
“咱們每個月結一次賬,看看哪些該花,哪些不該花,哪些可以節省。有句話說的好,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咱們也要把每一分錢花在該花的地方。你們記住了嗎?”
“記住了。”孩子們齊聲回答。
秋天的一個傍晚,玉曉收工后剛進家門。
“娘,今天放學后,我發現不知是誰從柵欄下面把一些土豆放進了咱們家。”辛勤迫不及待地指著已被放進菜籃中的土豆。
玉曉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道,“肯定是鄭姥姥,他們生產隊今年種土豆了。”
玉曉小時候常年住在姥姥家,即使后來嫁到辛家,對老街坊的稱呼始終未改,孩子們也都隨著玉曉稱呼許多街坊。
“娘,鄭姥姥為什么不當面給咱們呀?”辛勤不解地問道。
“鄭姥姥做事一向不愛張揚,很顧及周圍人的感受。她這么做,是怕傷害咱們的自尊心。
“鄭姥姥不嫌棄咱家貧窮,送土豆給咱們,這就是雪中送炭。她老人家都七十多歲了,還這么惦記咱們。咱們都要記住鄭姥姥的這份恩情。”玉曉叮囑著四個孩子。
“做人一定要有同情心。等你們長大了,在別人有困難時,只要有能力,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沒能力的話,也要將心比心,千萬不要說風涼話,更不能做那種落井下石的事。”玉曉語重心長地教導孩子們。
這天,玉曉在路上碰到了鄭姥姥。
寒暄過后,玉曉感激地說,“妗子,前幾天是你送我們家土豆了吧?”
“瞧你這孩子,這點小事都記掛著,我只是想讓孩子們嘗嘗鮮。”鄭姥姥和氣地說。
“謝謝你了,妗子。你看我都沒有什么可送給你的。”玉曉愧疚地說。
“我就知道你這脾氣,所以才偷偷放下的。好孩子,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又到了寒冷的冬季。
玉曉這幾天肚子不舒服,上吐下瀉。
“娘,你臉色怎么這么不好?”放學回家的辛靜覺察到了玉曉的異樣。
“還真是的。娘,你哪里不舒服?”辛勤也察覺到了。
“沒事,就是拉肚子,想吐,渾身沒勁。”
“多久了?”
“兩三天了。”
“你怎么不早說呀?”
“我尋思著扛一扛就挺過去了。”
“娘,你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我去請大夫。”
“不用了,我吃過藥了。辛勤,要不你到劉莊跑一趟,讓你姥姥過來幫你們做飯。”
“還是我來做吧。”
“你能行嗎?早上天不亮就要生爐火啊。”
“沒問題。再說,姥姥每次過來,都想著找老姐妹敘敘舊,聊聊天,心思沒放在做事上。”
“這倒也是。”
“我先給你煮碗掛面,暖暖身子,晚上臨睡前再喝碗紅糖水。”
不一會兒,一碗臥著荷包蛋撒著蔥花的香噴噴掛面端到了玉曉面前。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四個孩子包攬了所有家務,并且把玉曉照顧得無微不至。
“辛勤,我好多了。從明天起,你不用早起做飯了。”
“娘,你行嗎?”
“娘,你不要勉強啊。”辛靜也擔心地說。
“沒問題的,我已經全好了。”
“娘,你每到冬天,腸胃就不舒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哎,小時候,我爺爺奶奶為了逼迫你姥姥改嫁,曾經強行給我灌藥,想置我于死地。雖然他們的陰謀最終沒有得逞,但自此之后,我就落下了畏寒、怕冷的毛病,辛靜可能也遺傳了這一點。”
“他們太狠毒了!那我姥姥呢,她也不保護你?”
“這事說來話長……”
玉曉講述完具體的經歷,只見兩個孩子臉上都呈現出憤怒的表情。
“我,我去找老太婆算賬。”辛勤轉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辛勤,你這急脾氣能不能改一改?你去了能干什么?打她一頓?她已是風燭殘年的人,經受得住拳打腳踢?”
“我,我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也要咽。人這一生,什么樣的艱難險阻都可能碰到,當自己處于弱勢時,無謂的抗爭不但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使自己處于更加危險的境地。”
“那就什么也不做,任由他們欺負嗎?”
“也不是。重要的是保全自己,有策略地應對,逐步改善不利的處境。同時,不斷地積蓄能量,壯大自己。等具備與對方相抗衡的實力時,如果對方還不知收斂,就讓他們嘗嘗咱們的厲害!”
“娘,就這樣放過她,我還是不甘心。”
“人不要總想著報仇。就拿我奶奶來說,生活已經給了她足夠多的教訓。過去了的事情總要放下,才不至于錯失未來的眾多機會。大千世界,類似我爺爺奶奶的人多了,重要的是吃一塹長一智。
“人生在世,歸根結底要靠實力說話。沒有實力,再嚷嚷都沒用。有了實力就不一樣了,咱不惹事,也不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