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歷1001年6月,一個盛夏的夜晚,聯邦軍后方大本營的軍營中。
巴恩斯·卡帕瑞的心情此時如同被烈火焚燒一般焦躁。
與合眾國的戰爭已經進行了一年多,然而聯邦軍依然無法越過作為最主要戰場的迪沃斯平原,而且聯邦的領土還在合眾國的大軍壓迫下一點一點地縮小,資源的供給也越來越緊張,這樣看來,恐怕再過不到三個月,聯邦就會徹底崩潰。
應該怎么做?
出身平民的自己,自從以反抗貴族壓迫為旗號起兵,已經過去了十五年;從征服西大陸數個小國最終結成卡帕瑞聯邦,自己就任總統,已經過去了六年。這些年,自己作為一個領袖不斷地學習著,成長著,擊敗了無數對手,跨越了數不清的障礙,然而——特雷瓦合眾國,這個占據著整片東大陸的龐大國家,作為自己最后的敵人,卻沒有那么簡單。
本來以為近年來內部嚴重腐化的合眾國并不能阻擋猶如初升旭日的聯邦,但自己似乎還是低估了合眾國的軍力。
這樣下去,一切就完了。
還有挽回的辦法嗎?
如果此刻向合眾國講和,提出割讓土地的話,對方會答應嗎?也許會,也許不會,但在這之后等待著自己的,多半不會是什么好結局吧。
雖然被部下譽為“英明果敢的領袖”,但巴恩斯知道,自己其實是個膽小的人。
膽小到只要稍稍想象一下失敗的結局,就會整夜睡不著覺的程度。
在歷史上,有很多領導者,都是跨越了無數失敗走過來的,但自己沒有,自己的道路,一直都是一帆風順,很少經歷挫折。而自己,很可能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失敗徹底擊倒。
所以說——
為了不失敗,只有一路贏下去才行。
無論使用任何手段,都必須要取得最后的勝利。
“……總統先生。”
門外,傳來了一個即將熄滅的蠟燭一般的,虛弱的聲音。
這難道——
“哦,是赫利萊茲嗎?”
“是的,總統先生。”
“一段時間不見了啊。你身體好些了嗎?快進來吧。”
“身體嘛,還是那老樣子。不必擔心。”
說著,門外的人推門走了進來。
臉色如同草紙一般泛著蠟黃色,一頭黑發已經大半變得花白,后背明顯地駝了下去,手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來——如果巴恩斯和他不是早已熟識,根本想象不出這個人只有四十多歲。
格斯特·赫利萊茲。
在巴恩斯起兵初期就輔佐在其身旁的,如同軍師一般的人物,因為他想出的計策巧妙到了鬼神莫測的地步,因此獲得了“鬼策”的外號。實際上,巴恩斯知道,自己這十五年來之所以一帆風順,有八成都是格斯特的功勞。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開戰以來,格斯特的數次計謀都收效甚微,再加上轉戰各地,舟車勞頓,使得他本來就比常人虛弱的身體更加疲憊,不堪慢性疾病折磨的他終于在軍營中倒下,被醫生強迫靜養,最近一段時間才勉強能下地走動。
在其他將領和幕僚都已經陷入絕望,派不上用場的時候,巴恩斯本來想要求助于格斯特,沒想到他不請自來了。
“先坐下吧,慢一點。”
巴恩斯為格斯特把椅子從桌下拉出來,然后小心攙扶著他坐下,然后自己坐在他對面。格斯特一手駐在桌子上,另一只手依然扶著拐杖,看向巴恩斯說道:
“您原本打算什么時候去找我的呢?”
沒有預料到這個問題,但感覺像是思考被讀取了一般的巴恩斯,沉默了數秒后,回應道:
“大概會在明天下午吧。我還要想想——”
“呵,呵呵。”
格斯特發出干笑聲。
“我覺得您進行類似的思考也有好幾天了,已經陷入了無計可施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拖下去有什么意義呢?如果您需要我的話,今天晚上就應該找到我才行。難道,您就能夠保證,明天下午的您,還是這聯邦的總統嗎?呵呵。”
聽到這久違了的,格斯特一貫以來的辛辣口吻,巴恩斯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感覺有些親切。格斯特說的沒錯,就算合眾國不至于明天就攻入聯邦軍的大本營,在目前這種局面下,說不定有些意志不堅定的軍官,就會開始動歪心思了吧。
“你說的是,赫利萊茲。那么,你既然主動找上門來,想出什么計策,不,是‘鬼策’了嗎?”
“哼,呵呵。”
又是同樣的干笑。不過從這笑聲中,巴恩斯感覺到格斯特似乎心中有數。
“這段時間來,在病床上,我一直都在反省著。之前的策略,到底哪里出了問題,后來明白了之后,我自己都氣得吐血了,呵呵。”
話說,真的吐血了會很不妙吧。巴恩斯在心中默默想道。
“那些策略,全部,都是像以前一樣,面對比我們弱小,或者是差不多的敵人而設計的,我們之前的那些勝利,也都像是一只螞蟻打贏了另一只螞蟻一樣。而這次我們的敵人是大象,面對大象,還仍然使用擊敗螞蟻的策略來應對,自然會輸得一塌糊涂,實際上,我們軍隊的表現,比我當初預想的好多了。”
“是嘛。那么,面對合眾國這只大象的策略是?”
“總統先生,將一只大象砍成一半,它會變成什么呢?”
“……”
“一堆肉塊,尸體而已。我們與合眾國的差距,最為致命的地方就是人不夠,因此在迪沃斯平原才一直處于被壓制的狀態,如果能夠將合眾國位于正面戰場的部隊削減一半甚至以上的話,他們自己自然就會崩潰,崩潰到一只螞蟻也能將其打敗的地步。”
“你在說什么啊。什么將合眾國部隊消減一半,你在說夢話嗎?”
談到這里巴恩斯倒有些生氣了,剛才那段話,不是自己熟悉的格斯特應該說出來的。
“也許在您這里聽起來很像夢話吧。不過,如果有能夠將其實現的方法,我這邊再提供將其實現的手段的話,整個‘鬼策’就能夠完成了吧,呵呵。”
能夠將合眾國正面戰場的部隊削減一半的方法,和手段。
難道說,這一切真的存在嗎?
盡力地讓自己保持清醒與冷靜,巴恩斯微微探出頭說道:
“詳細說來聽聽。”
格斯特的嘴角揚起了愉悅的笑容。
“好吧,不過,首先我想為您介紹提供‘方法’的那個人。他的名字是——威斯德姆·艾迪歐博士。”
“艾迪歐?我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好像在艾弗魯斯經營著某個民間科研機構,不過之前好像拒絕過與軍方合作吧。”
“沒錯,正是那個艾迪歐。前段時間我剛出院不久的時候他找上了我,表達了想要協助聯邦軍的意愿。順便一提,我們是大學的同級生,我讀的是歷史,當時他正在讀生物學——當然,他不止有這一個博士學位了。”
“哦?沒想到你們之間還有這種緣分啊。他是為什么這次又決定為我們提供幫助了呢?”
“似乎他也發覺到,這場戰爭再繼續下去,聯邦多半會失敗,而這樣他就很難在一個安穩的環境下繼續他的研究了吧。”
“哼哼,原來是這樣的理由啊。不過無所謂,現在正是用人之時,那么,他究竟能幫我們做些什么呢?”
格斯特咳了兩聲,用枯瘦的手指指向桌面上的地圖,在中部偏北一些的地方,正是迪沃斯平原兩軍的分界線。
“就在這里,使用艾迪歐剛剛研發出的新式武器,來一舉消滅敵軍。”
“新式武器?有多大的威力?”
“理論上,這是比起戰車的穿甲彈或者榴彈炮的破壞力,要超出千萬倍以上,一發能將半徑1-2公里范圍內的一切毀滅,并且能夠波及周圍數十平方公里的土地的毀滅性武器。”
“……”
雖然聽上去像是玩笑話,但巴恩斯知道,作為現實主義者的格斯特不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他是個即使高燒40度,大腦仍然能夠理性運轉的人。如果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話,那么,自己此時的感想應該是——
“艾迪歐這家伙,居然在沒有經過國家許可的情況下制造出了這種東西?!一個民間科研機構,是怎樣獲得這么多資源和經費的?與這件事情有糾纏的所有人,都應該被送上法庭經受審判吧!”
巴恩斯發自內心地表示憤怒,同時又深深的感到恐懼。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擁有這種級別的武器,已經可以建立一個國家了,而艾迪歐在聯邦危機之時突然走向前臺,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得知這個消息我也很震驚,不過,總統先生,眼下最為要緊的,并不是這個吧?”
“……”
抓起水杯喝了口水,巴恩斯慢慢整理思緒。格斯特說的沒錯,即使艾迪歐擁有這樣恐怖的武器,但他既然主動聲稱要協助聯邦,那自己就應該好好利用這次機會,首先將最大的敵人合眾國打倒才是。
“你剛才說的是這個武器理論上的威力,說明艾迪歐并沒有實際測試過——當然,如果他測試過的話,我們不可能到現在還毫不知情了吧。”
“是的,總統先生。因此艾迪歐博士申請在聯邦后方,也就是艾弗魯斯周邊的區域進行首次測試,如果該武器能夠達到預期效果,就會立刻投入到前線戰場的使用中。”
“這樣嗎……”
對于聯邦來說,目前的時間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沒什么好猶豫的了。
“你身體沒問題嗎,赫利萊茲?”
“應該還能撐一段時間吧,總統先生。”
此時正在用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按住腹部的格斯特,用并不能讓人放心的表情回答道。
“前線暫時交給古蘭元帥了,明天你就和我一起去艾弗魯斯,和艾迪歐聯絡下,準備好實驗。先下去休息吧,我也該到禱告的時間了。”
“——是,總統先生。”
三天后,在艾弗魯斯,巴恩斯·卡帕瑞親眼見證了他一生以來最難以忘懷的,地獄般的光景。面對眼前的那個,如同數學模具一般的,堪稱精美的大空洞,除了點頭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于是,一切就開始了。
由格斯特·赫利萊茲的鬼策,和威斯德姆·艾迪歐的“滅絕者”導彈編織而成的,大陸近代戰爭史上最大的悲劇,即將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