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末澤緩緩走過去。他靠在門上,透過貓眼,看見一名披著棕色破麻風衣,戴著兜帽的女子站在門外。她沒有抬頭,眼睛隱在陰影里,只露出抹了藍色唇彩的嘴巴。
一個人?
寧末澤皺眉,開門之后再射殺?會不會有同伙藏在樓梯口?
“誰?”寧末澤問。
“送藥的。”藍色的唇說話。
藥劑就來了?寧末澤不是很相信。莫非追捕我的人調查了深紅祭壇?可我用的是櫻的賬號。沒道理他們會知道。
寧末澤打開門,抱怨道:“你們說的是明天。”
“凌晨兩點了,已經是明天了。”女子笑道,把一瓶手臂粗的注射筒交到寧末澤手上。
“慢點兒注射,太猛了你身體會吃不消的。”女子溫柔地叮囑,“注射完后最好洗一次澡,因為身上會殘留臟東西。”
“把注字去掉。”寧末澤開玩笑,掂量著沉重的注射筒。注射筒的大部分重量來自筒本身,里面的藥劑反而很輕。
“有空嗎?”女子把手撐在墻上,雙腿交疊,擺出一副撩人的姿勢,眼睛始終隱在黑暗里。
“什么?”寧末澤以為她要詳細告訴自己一些注意事項。
“讓你能夠把注字去掉啊。”女子捂嘴笑,“你不會只是嘴上說說吧?”
“呃,”寧末澤沒想到她會順著他話來,“沒空。”
“哦,有空記得叫我,我技術很好的。”女子笑,“我走了。”
“等等,這東西沒說明書嗎?”寧末澤感覺不靠譜。
“注就完事了。”女子瀟灑地擺手,留下一道背影。
空間一下子破碎,寧末澤看見周圍出現無數的裂縫,然后景象崩解,露出原本的景象。風從陽臺上吹來。
寧末澤想著她的話,輕笑了一下。說得輕松。寧末澤是仗著自己有“劇本”才敢在深紅祭壇上購買藥劑的。
暗網上的藥劑不一定正規。他在網上看到,有些人花巨額資金買了藥劑后,發現是生理鹽水。這還算好的,有些黑心商家把藥劑換成毒藥,買家一注射便嗝屁了。有的商家賣的的確是藥劑,可因為技術不成熟,或者不小心摻了什么雜質,導致藥劑報廢,買家注射后,不是死便是昏迷不醒。
寧末澤沒這個憂慮,因為下午他看了“劇本”,上面說他在暗網上買到了正規的藥劑。
他坐到沙發上,拔掉塑料罩子,就著月光,把針頭扎進自己的動脈,緩緩推進。
藥劑被緩慢地注射進他的血管,澄黃色的液體在他的體內奔流。
他聽到了虛幻的歌聲。
起先是嘶嘶的雜音,然后蹦出一個又一個佶屈聱牙的音節,那不像是現在人類的語言,更像是來自太古的歌聲,古老悠揚,一個個著白袍的女祭司圍繞著神壇誦念圣歌,歌聲上通云霄,以愉悅天上的神明。
痛,劇痛,無與倫比的痛充滿了寧末澤的大腦,他不得不蜷縮身子,把咆哮壓抑在喉嚨里。
聲音仿佛具有魔力,如同兩根鋼筋從耳朵刺入直插腦髓,并且不斷地攪拌。色彩在他眼前變幻,夢魘在他體內蘇醒。慘叫、哭泣、嘶吼、呻吟……他被不斷地往下扯,徹底的失重,他被拽入最深的黑暗,然后一束白光爆開,像牛奶一樣淹沒了他。
種種噩夢一樣的畫面閃現,戴面具的巫祝跳著詭異的舞蹈,背后張開漆黑的六翼;少女被扯下面具,連帶著臉皮一起撕下,鮮血淋淋,她發出凄厲的慘叫,眼中流下兩行血淚;屹立在王座上的君主緩緩戴上雪白的臉,一劍砍下逆臣的頭顱,沐浴在血雨之中。
古老陌生的記憶伴隨著藥劑來到他的腦海,它在低語,它在講述一段血腥殘暴的晦澀歷史。
“恭喜主人,你開啟了‘靈視’。”櫻悄無聲息地站在他面前。
“‘靈視’?”寧末澤吐字艱難。
“這是神造基因里的信息,你的獲得了神國的初級血統。”櫻蹲下來,用兩只手按壓他的太陽穴,“主人,我來幫你減輕痛苦。”
過了幾秒,那種夢魘般的畫面消失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團火,在他的動脈里竄動,它跟隨著血液的流向,流竄到身體各處,和靜脈的血液交匯。火在燃燒他的血液!
寧末澤站起來,搖搖晃晃,他拿起餐桌上的玻璃杯,一仰頭,把涼水送進嘴里。
“艸!”寧末澤抹干嘴巴,身體越來越熱了。
火焰竄遍了寧末澤的全身,他感覺血管里流動的不再是血液,而是火焰。這比發燒要難受一千倍。火焰灼烤著他的血管、他的內臟、他的骨骼。寧末澤感覺自己的嘴里能噴火。
太熱了。
發燒還能喝熱水,等自己的身體出汗排熱,而這根本不可能。只怕水一喝下去,便被體內的火焰燒成水蒸氣。
”去洗涼水澡。“櫻的腦海中儲存了這方面的知識。
寧末澤點點頭,一扯腰帶,任浴袍滑落,露出自己的背脊。他赤腳走進浴室,把涼水開到最大,讓冰涼的水洗刷自己的身體。
他撐住墻壁,望著面前的鏡子。頭發凌亂,眼眶赤紅,眸子里有鮮血翻滾。
在涼水的洗刷下,他體內的火焰漸漸平息了,隨之而來的是溫暖感,仿佛有一只柔和的手在他體內摸來撫去。
皮膚上開始出現臟東西,身體正在排出毒素。
他站在花灑下,直起身體,讓水不斷洗刷自己。他抬起手,看見薄薄的一層皮。一層皮滑落下來,就和蛇蛻皮一樣,暴露出的新肌膚如玉一樣溫潤柔軟。這說明新的皮膚細胞長出來了。頭發掉落,一根新的頭發從毛孔長出來。眼睫毛、眉毛以及汗毛都開始掉落。
骨骼、肌肉都在生長,他甚至能聽見聲音,就像綠芽破土而出,迎來陽光
舊的在逝去,新的在萌芽。
時間緩緩流逝,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溫暖的感覺逝去,一切都恢復如常。
改造完了?
寧末澤詫異,低頭,看見滿地的毛發,感覺像是在理發店。他踢了踢,把毛發踢到角落。他簡單地洗了一下身體,關了龍頭,拿毛巾把身體擦干。
他走出去,彎腰撿起浴袍,套上,走到餐桌邊坐下。
“演戲”。
他腦袋里出現了很多信息,他按著太陽穴,把這些信息一一理清。
“演戲。演戲是智慧生物掌握的一項技能,它以幻想、狂想、藝術為基礎,用理想的手法表演出故事的脈絡、人文的關懷、哲學的命題。它是客觀故事和主觀表達的結合。在原始社會,這是取樂的工具。在高級社會,這是研究的工具。
“世界便是巨大的舞臺。人一生只有一次當演員的機會,人從子宮出來便帶上了表演的面具,直到進入棺槨才會摘下。
“如何在舞臺上演好自己的戲,如何成為一位優秀的演員,如何化腐朽為神奇,如何把生演死,如何把熵減演成熵增,這是演戲者需要思考的問題。
“所幸的是我們研制出了‘演戲’基因,這段基因是骶骨,它是演戲的起點。植入這段基因,植入者將會獲得演戲的基礎能力。他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情緒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動作都會讓人信服,乃至讓大自然信服。
“當他戴上演戲的面具后,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動作都不可信,偏偏人們都會去相信,便為之痛哭流涕,興高采烈。人們會狂熱地擁護演戲者,嚴厲地打擊異己。這是演戲者將掌握的力量。
“他的身體將得到良好的改觀。這是演戲者的基本素養。他的身體將更加勻稱,無限逼近黃金分割比,相貌更加俊美,但這不會增加異性的吸引力,因為他更像藝術品,而不像人。
“他會變得對演戲越來越熟練,當然,當一切都變作演戲的時候,他會越來越厭世,認為一切皆空;或者越來越沉迷,沉迷于演技,沉迷于相貌。這是副作用。他必須在某個人或者某些人面前卸下自己的面具,才能保證不被‘演戲’反噬,成為面具。
“升Lv2要求:演戲,不僅要讓觀眾信服,還要讓自己信服,當自己也認為這是真的時候,便可以升Lv2。注意,在演戲后,自己必須意識到剛才是演戲。如果過了十天還認為那一切是真的,那他離被反噬也不遠了。
這是神在制作基因的時候灌進去的?編寫在DNA上的信息?
這些信息確實幫助他理解了何為演戲。
他望向鏡子,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睜著眼睛,可他居然看見自己重新睜開了一雙更深邃,更古老的眼眸,仿佛要吸人精魄。
寧末澤站起來,望著蒼茫的夜色,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把世界愚弄在手中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瞬即逝,但他深深記下了這種感覺。演戲,演戲,演天下之戲,讓全天下的人都認為這不是戲,而是現實。
寧末澤緩緩呼吸。
叮!
寧末澤拿起手機,有一封短信進來,發件人的號碼卻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