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不被信仰，最后會怎樣？”徐羲問道。

　　“還能怎樣，力量會越來越弱，也許在某一天，我就會徹底消失，這大概就是所謂神格的替代吧。”白云格格落寞說道。

　　神格，一個玄之又玄的詞匯。

　　簡單來說，就是作為神的資格，神所代表的東西。

　　而神格的替代，就是指其功能被另外一個神所取代，即百姓更認同另外一個神。

　　例如清朝皇室承認的神明，只會是漢族的神明，康熙《南巡筆記》有云：“祀于岳廟。岳為五方之長，發生萬物，故躬祀之，為蒼生祈福。”

　　所以他們所承認的創世神，只會是盤古，不會是阿布卡赫赫。

　　這就是神格的替代。

　　想到這里，徐羲看向白云格格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憐憫。

　　自己庇護的民族都入主中原當了皇帝，結果阿布卡赫赫最后連自己的神格都保不住。

　　雖然其中的原因也有很多就是了。

　　“你們這些神明，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徐羲問出了他一直很想問的問題，這些所謂的神明，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但是他的想法，白云格格注定是無法替他解答的了。

　　“從哪里來？我是額娘生出來的，額娘是從水泡泡里長出來的呀！”

　　白云格格口中的額娘，指的就是“天母”阿布卡赫赫。

　　“那你額娘真的是開辟了天地嗎？”

　　“那肯定呀，大家都這么說，那就肯定是真的了。”

　　徐羲繼續問了幾個問題，白云格格給出的回答都與神話傳說中無異，在她看來，那些神話就是真實的神的歷史。

　　最后徐羲只能放棄了。

　　滿族神話記載很少，比較單一，所以不會出現自我矛盾的地方，白云格格將其當做歷史，邏輯線是通的。

　　如果是華夏神話，這就行不通了。

　　總所周知，華夏神話最大的特點，就是記載龐雜，難成體系，自相矛盾。

　　比如，請問三皇五帝是哪三皇？哪五帝？龍生九子是哪九子？西王母有幾個孩子，分別叫什么？夸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每一個問題，都有好幾個版本，偏偏又找不出哪個是正統。

　　如果華夏神話中的神明真的出現了，恐怕他們都要先被自己的經歷所繞暈。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徐羲決定還是實際一點，先弄清楚眼前的白云格格出現于此的原因。

　　在傳說中，白云格格化為白樺樹，那是在滿族祖先的居住地，也就是大興安嶺那一帶，那她怎么跑到遼省來的？

　　從沒聽說過遼省是大興安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啊。

　　“我是被……趕來的。”白云格格弱弱說道。

　　“被誰？”

　　“被那個……天照大神，我們原來的家已經被占領了，又不能逃出滿洲國的范圍，所以只能四處流浪。”

　　“偽滿洲國。”徐羲糾正道。

　　“啊？”白云格格小小的聲音透露出大大的困惑。

　　“東瀛那邊的神都已經到我們華夏大地上來了嗎？”徐羲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感到奇怪。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個天照大神，是東瀛那邊的神？”

　　“東瀛都占領這片土地三年了，你居然一直沒弄清楚？”

　　“我、我腦子有時候不太靈光。”白云格格小聲說道。

　　“你現在知道了。”

　　徐羲沒有多糾結，“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東瀛人……是侵略者吧？他們不屬于這片土地，總有一天會離開，等到他們走了，我們的日子，大概會好過一點……”

　　“不會的。”

　　徐羲忽然打斷了白云格格繼續的話頭。

　　“你呆在這里，只是等死，當初信仰你們的人回不來了，你們庇護的人在入關之后就變了，即便侵略者離開，他們也不會再信仰你們。”

　　徐羲斬釘截鐵的話語，讓白云格格忍不住辯駁。

　　“你憑什么這么……說……”

　　白云格格很想用強硬的態度反駁徐羲的謬論，可是話說到一半，自己的氣勢卻先弱了下來，她其實也知道，徐羲的話，是對的。

　　“所以，你應該重新思考未來，而不是在這里唱著流傳于幾千年前，現在已經沒人聽得懂的歌謠了。”徐羲最后說道。

　　“那、那我要怎么辦……”

　　“我不知道，你自己想。”

　　“那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如果是我？徐羲真的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他現在不是神，可是身為龍族，成神其實并不困難。

　　龍族的神格其實來源時間不長，但時間很確切。

　　宋徽宗大觀二年，詔天下五龍皆封王爵。封青龍神為廣仁王，赤龍神為嘉澤王，黃龍神為孚應王，白龍神為義濟王，黑龍神為靈澤王。

　　這便是龍族神格的確切由來。

　　徐羲心想，只要能趕上那次冊封，以自己黑龍的身份，得到靈澤王的神格并不是沒有希望，哪怕是要將原本的黑龍神取而代之。

　　可是這樣的神格來得快，去得也快，如果是自己失去了神格，會怎么辦？

　　答案顯而易見。

　　他現在就沒有這個神格，可是過得還是很快樂。

　　于是徐羲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概會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吧，樹挪死人挪活嘛！”

　　“誒？”身為白樺樹的白云格格對徐羲這句話很是不解。

　　徐羲也發現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呃……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你自己好好感受，對了我還有個問題，像你這樣的滿族神明，現在都流散在這片大地之上嗎？”

　　“差不多吧，我感覺得到，她們現在都很虛弱，就算是額娘，只怕也遠遠不如從前了。”

　　“那你能找到她們嗎？”

　　“應該可以，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想跟你們交流一下。”

　　這是，不動山忽然開口：“你的膽子比我想象中要大好多。”

　　“嗯？為什么這么說？”

　　徐羲并不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多大膽。

　　“為什么這么說？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現在是什么身份！”

　　“我現在……是龍族！”

　　徐羲忽然明白了，為什么不動山會說自己大膽。

　　如果要在華夏神話中選一個代表出來，那必然是龍，作為華夏民族的圖騰，雙方已經徹底綁定，可以說，當徐羲成為龍的那一刻起，他就與華夏神話密不可分。

　　這樣一個代表性華夏神話生物，要去見另外一個神話譜系的神明，而且是在她們如此虛弱的狀態下，很有可能直接被認定為心懷不軌！

　　也就是白云格格腦子不靈光，以及不知道徐羲的真實身份，否則絕不可能如此心平氣和的與他說話到現在。

　　“話是這么說沒錯。”

　　徐羲思考了一會對不動山說道，“可是就這樣錯過接觸一個神話譜系的機會，你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