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集
夜深了之后,江姒褕以風行術越至樹上。她閉上雙眼,準備凝神修煉。
但是她才剛開始感知周身元素,一支箭就貼著她的耳邊飛了過去。
她睜開了眼,眼中的渾沌之色令破軍不由得一怔。這眼神中蘊含的威壓和睥睨,絕非人類所能有的。
但是那神色很快就消失了。江姒褕頗為氣惱地甩出風刃:“這又是搞什么鬼?”
那種程度的攻擊不過是開玩笑罷了。在破軍眼中,并算不上什么。他側身閃過,隨即以輕功上了另一棵樹。
“覺得奇怪,湘洛君夜間不睡,倒跑到樹上來,活像——”
江姒褕已經知道對方是要調侃自己了,瞪了他一眼問:“像什么?”
“像離家的貓兒。”
江姒褕氣急,又是甩出兩道風刃。這次風刃將破軍正上的兩從樹枝斬下,他躲閃不及,被砸了正著。
“讓你胡說。”
說著她倚著樹干坐起,一雙足在月光下襯得更加白皙。破軍將視線一移開,臉上起了不明的薄紅。
江姒褕覺得好笑,問道:“這是怎么了?”
他許久不答,沉默許久才說:“從前聽陛下說起過,湘洛君有天底下最美的容顏。白日看不覺得,月光映襯之下才覺得天上仙子也不過如此。”
江姒褕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破軍。”她喚道,“我能否問你一件事?”
破軍望向她,眼中意味不明:“請問吧。”
江姒褕問道:“我想知道你的真原名。”
破軍長久地沉默了,眼神也黯淡下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聽說過汐海的滅門案嗎?”
江姒褕點了點頭,突然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先前只是知道他犯的是殺人的大案,但不知道具體是那一宗——沒想到居然是那件案子。
但是那樁案子,主犯據說是已經被斬首了,至于名字并不為人所知。
“是你做的?”江姒褕問道。
“沒錯——那個時候我的名字還是殷憶……”
他的過去充滿了不幸。因為出身貧寒之家,他家里無錢供他學習,不得不大舉外債。兒而當地財主是只認錢的小人,因為他家一時沒有還上錢,便讓手下人將他家砸了。他的母親受驚后身子大不如前,很快就駕鶴西去。他的父親則是悲傷過度,不多時也追隨他母親而去了。而他最后一個親人,他的妹妹也為了不拖累他而自殺。
但這還不是那悲劇的全部。
這事并不是發生在大昭年代的事,在大景那樣的亂世,這樣的事情絕不僅僅是這么一例。只是殷憶,做出了一般人做不出的抉擇。
“抱歉。”
殷憶聞言笑了:“這有什么值得抱歉的?我替父母妹妹報了仇,又做到了如今的位置上,我并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只是喪親止之痛,會是一生不能磨滅的痛苦。
“不打算找個人陪著你?”
他笑了:“找個什么人?”
“自然是找位能陪伴終生的——妻子了。”她不滿地望著他,“你明明是知道的吧。說話沒個正經。”
“湘洛君大人認識的人多,在陛下面前也說得上話,這次回去后大人替我介紹一位?”
還是這個老樣子,過幾句話就不正經。不過,比先前要好幾分。畢竟他并不是卑微到骨子里的人,他是想要他人平等地對待自己的,而江姒褕給了他這種感覺。她希望平等地對待他也被他平等地對待。
如今他這幅輕松的樣子,倒是讓江姒褕頗為欣慰。
“好。這事我答應了。”
殷憶并沒有料到江姒褕會認認真真應下這件事,不由得怔住了,隨即他微笑著說:“臣不過是隨口一說,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江姒褕卻正色道:“你孤身一人太久了,有個人陪在你身邊,以后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那個女孩兒,必須要足夠溫柔,能夠接納你的過去,撫平你的傷痛。這樣,未來你的生活才能使真的走上正軌。”
殷憶望著她。闊別多年的被關心的那種溫暖的感覺又再次出現。
怪不得那條法令是出自她手。
“若有極其惡劣之案件,有司必徹查案情。若有事出有因,或是作案之人有所極難忍受之苦痛,可從輕處置,事尤惡劣者,交由京都審查院進行判處。”
這條法令被列在大昭律法第一條。原本這是江姒褕因為想到自己慘死的雙親有感而發,為使得悲劇不再上演,才特意將這條法令寫入律法。
但她并不知道,正是這一條法令讓何抒絡在聽聞到汐海城滅門慘案時格外留意,命人將殷憶帶回京城候審,最終設法給了他新的身份,寬恕了他的罪行。
自然,滅門之罪并沒有被完全寬恕。他必須為那付出的代價是,至此一生,他都不會有被冊封為侯伯爵位的那一天。
但是這已經算不上什么。
還能活著,實現自己的曾經所愿,對他而言,已是足夠。
“多謝。”
一聲輕哼散入薄寒的夜風之中。“不必。快去睡吧,夜還很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