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了兩種不同的聲音。男聲很熟悉，女聲卻不知是誰的，陌生得很，似乎從未聽過。

　　好像是，柯諦那個老家伙。真是吵死了，連睡個覺也那么多話。

　　那個女人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笑著嘲諷柯諦道：“你看，她都嫌你太吵了。還不識相地滾遠些。”

　　那倒也不是，只是吵架能不能分個時間，為什么偏偏挑再現在。

　　柯諦顯然也是不想和對方多話：“就算你是神母，以你那點供奉，現如今還能有多少力量？想要趕走我，你哪里有這種本事。”

　　我努力地睜開了眼睛。兩位神暫時停下了爭吵，齊齊看向了我。而我看向了那位“神母”。的確和傳說中一樣，是一位外貌為典型的西北少女容貌的神，她的外表看上去比柯諦年輕得多，但實際上，傳說中她是最為古老的神。

　　我自然是對不死和永葆青春沒有什么興致，更遑論賀摩長著西北女人的臉。更是讓我沒什么好感。我揮了揮手，對柯諦說：“老家伙，你行不行啊？快點解決了啊。”

　　賀摩屬于西北的古神，早就沒落的那一支神族，沒有后人供奉，遲早是要消失的。而柯諦作為新生的神，力量要強大許多。只是我想不通，他為何長著中原人的臉。明明是西北的神。

　　賀摩對我的不敬顯然是十分憤怒的，但也許是想要保持高傲的神的形象，她仍是用著平和的語氣問我：“區區人類，居然敢藐視古神！永生不死難道不是人類所追求的最高貴的賞賜？”

　　我牽起嘴角，輕笑了一聲，回應道：“我倒是覺得，永生不死是最惡毒的詛咒。”

　　賀摩似乎繃不住那張虛偽的假面，語氣變得冰冷：“你說什么？”柯諦雖然驚訝于我的言論，投來的目光卻是贊賞的。我笑了笑，接著說：“永生不死，聽上去確實美好。可是人總有死的一天。當一個人不得不看著自己曾經最親近的親人、愛人，朋友慢慢死去，自己卻只能一個人忍受這之后千百年的孤獨，忍受被遺忘、思維逐漸無法融入變遷的朝代家國的痛苦，那個時候，誰還會認為永生是祝福？”

　　柯諦似乎是很贊賞我的話，賀摩卻是笑出了聲，用一種我無法形容的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所以這就是你們人類的可悲之處。你們生存在這世上的動力來自于你們之間的羈絆，一旦羈絆消失，人類就無法生存。而我們神可以獨自存活下去，即使千年萬年不與任何生靈交流，也不會改變我們。”

　　“不同的生命有不同的生存之道。高高在上的神固然可以獨活，你們那永恒的生命中的樂趣在于什么，是我所不在乎的；同樣，我們人之間的聯系，愛恨，建立在這之上的生活，也是你們所不在乎的。”我看著她，原本我以為我會對那冷漠的傲慢的態度而氣憤——但是并沒有。我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不能體會她所說的一切，而我們凡人在她眼中也只是如螻蟻一般，原本就不會互相理解，不必多言。

　　賀摩倒是沉默了，沒有立即回擊，隨即她笑了。她笑得很是古怪，就像是帶著深深的惡意：“真是感人肺腑的發言呢。既然你們人類之間的羈絆是如此的強大，我想你也知道，胡心容的身上也附著了我的力量，只要你接受我的祝福，我就離開她的思緒海，允許她擺脫你所謂的永生詛咒。”

　　我抬起頭看著她，她似乎是有意要愚弄我所謂的人類之間的感情——自我犧牲。但我又覺得好笑，讓賀摩來理解她一直瞧不起的人類感情似乎有些難度。我說：“我拒絕。”

　　雖然說于理，胡心容前輩的確是幫了蕭宴，也就是幫了我，我應當還這個人情，但是，我又怎么會愿意付出這樣的代價。更何況，柯諦神是父親為我所乞求的守護神。

　　果不其然，賀摩冷笑道：“這就是你所說的羈絆？”

　　我卻是異常平靜地回答：“雖然我的確感謝前輩的幫助，但你可不要忘了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羈絆根本就還沒有建立，我怎么可能為了一個還算是陌生人的人獻出我自己的后半生？”但是我轉念一想，又說：“不錯，我就是自私。我不愿意為了她而讓我的未來變成痛苦的苦海，永世無法擺脫。生老病死才應當是我要經歷的一生。”

　　如果被祝福者拒絕守護神的祝福，那么守護神將無法將祂的力量寄托給被祝福者。賀摩已經無計可施，亦無話反駁。她注視著我，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間我看見無數靈體拉扯著賀摩的身體，她勃然大怒，但是卻無法擺脫它們。柯諦說：“這就是被她詛咒過的靈。如今它們來報仇了。這么多靈，不知要消耗你那前輩多少心力。”

　　我不語，雖然我感謝她，卻依然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賀摩被拖拽著，馬上就要離開我的夢境，忽然間她大笑了起來：“我詛咒不了你，但是我可以遷怒于他人。好好記住，她是因為你而受到詛咒的。”

　　我的心猛然一沉，想要問個清楚，但是我已經無法說出一個字。

　　我離開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