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金戈鐵馬,沒有鮮血翻飛,沒有讓人牙酸的白刃刺穿肉體的聲音,唯有那長風呼嘯,以及若有若無的喊殺聲。
這一幕,與蕭南想象中的冷兵器時代的戰爭相去甚遠,但是,通過依稀的慘呼聲,蕭南腦補得出此時此刻,彼營彼地的慘狀。
這就是戰爭!
得有人哭,得有人怕,得有人死!
蕭南臉色不變,直直地看著黑夜中夜襲的方向,如此境況之下,自己的目不斜視,是給予王用將軍以及那五千騎兵的最大尊重。
……
秦王反應迅速,應對無誤,實乃人杰!
然有心算無心,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當鄒平點齊人馬,浩浩蕩蕩前去斷敵軍后路的時候,只瞧見了成片的馬屁股。
騎兵隊伍之前,副將興奮地說道:“將軍!我軍正是氣勢如虹,何不殺他個天翻地覆?”
王用將軍的黑臉之上涌現一抹潮紅,眼神跳躍,然而卻時刻謹記著王爺的命令,一刻鐘,你只有一刻鐘,不論戰績如何,當即遠遁。
抹了一把臉上那早已經涼透的鮮血,王用將軍不知道這血是誰的,但是不重要了,因為那人,十有八九已經死了。
“夯貨!殺你娘!沒見咱們前腳逃走,后腳鄒平就帶人來了嗎?你以為人家都是傻子,伸長了脖子等著咱們砍?”
那副將回頭一看,果然,不遠處密集的火把正在熊熊燃燒,那里,正有千人槍兵,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家一行人。
拍了拍胸口,副將敬佩地看了自家將軍一眼。
“將軍果然厲害,竟然算到了敵軍的應對!”
王用將軍側提長刀,姿勢更加瀟灑,微微揚頭,傲然道:“知道就好!”
夜風颯颯地吹在王用將軍的臉上,他心中暢快,自從北疆歸來之后,自己有多久沒有這般暢快地廝殺過了。
暢快!著實暢快!
出其不意地來,勢若疾風的回,這對騎兵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逐漸隱沒與黑暗之中,直直地朝著葉城奔去。
只是那秦軍營寨之中滿地的尸體,卻在無聲訴說著這對騎兵的冷酷。
秦王臉色鐵青,幫著一位小卒抬起尸體,面色悲戚地將這尸體丟入不遠處的大坑中,不處理好這些尸體,一旦瘟疫爆發,誰都逃不掉。
大營之中士氣低落,秦王默默地幫士卒搬運尸體,其他將領有樣學樣,逐漸地,士卒悲戚的臉上又掛上了動容的神色。
秦王為了本次南征,在原州大肆征兵,故而此時的秦王軍中不少乃是初次上戰場的少年郎,眼見這般,不少人眼中都帶上了淚花。
與秦王一同搬運尸體的小卒咬緊了牙不讓眼淚掉下來,秦王沒有說什么當兵的不能哭之類的,只是空暇時分,拍了拍那小卒的肩膀,安慰道:“想哭就哭吧,不怕你笑話,本王頭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邊吐邊哭,哎。”
此話一出,那小卒再也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來,一傳十,十傳百,新兵都跟著大哭,老兵也是沉默不語。
開局不利,眾人心頭無不蒙上了一層陰霾。
秦王拍了拍手,站在一旁,朗聲道:“我原州的兒郎們,本王知曉這里頭有你們的朋友,有你們的兄弟,甚至,還有你們的兒子,本王心疼啊,然反賊四起,民不聊生,為了能讓百姓們過上好日子,本王領軍出征,跋涉千里,出師未捷,是本王的疏漏,只是,本王仍然希望諸位能打起精神,別的不說,難道你們不想為親友報仇嗎?你們不想過上好日子嗎?”
說到這里,秦王停下了話頭,好似失神,怔怔的看著周圍的將卒,片刻后,嘆了一口氣,說道:“哎,先把兄弟們安置好吧!”
忽然,有一小卒走出來,握緊了拳頭,說道:“王爺,俺愿戰,俺要是死了,王爺替俺照看一下老娘。”
秦王面容嚴肅,一步上前,緩緩道:“本王以高姓起誓,爾等親友,便是本王的親友!”
“愿戰!”
“愿戰!”
“愿戰!”
……
回到大營之中,秦王輕出了一口氣,劣勢之下,唯有盡力挽回局勢,今時今日,不得不說,便是對秦王也是一個小打擊,然而,方才他用自己的行動,給這些新兵上了一課,讓他們迅速成長。
這興許,是壞事中唯一的一件好事。
不滿地看了一旁齊遠之一眼,秦王方才看的清楚,將領們都一通幫忙,唯有齊遠之,敬而遠之,這其實成大事者所作所為?
失望!
直到此時秦王才得以詳細了解事情的經過,探子們發現今日平王軍很是怪異,不知為何在城東南方向安置了兩個火堆,燒的極大,離老遠都能看見,再然后,就發生了騎兵夜襲大營的事兒。
秦王高坐上首,捋著自己的胡須,喃喃道:“兩個火堆?還是在城外?”
齊遠之抱拳道:“王爺,興許只是巧合。”
“確實有可能是巧合。”秦王點了點頭:“但也有可能不是,傳我軍令,全軍戒備,夜間巡查之人增加一倍,探子遠放五里,設置二千人為斬狼衛,另鄒平任斬狼衛將,時刻提防騎兵夜襲。”
奔狼衛……斬狼衛……鄒平在下默默念叨一下,隨即抱拳領命。
其他將領倒也沒說什么,斷敵軍后路需要超然的武力,極大可能陣亡,他們可不想去。
秦王軍大營終于歸于安靜,而此時的葉城之中,則是一片歡嚷。
鎧甲上還帶著血跡的王用將軍拍著自己的胸脯子哈哈大笑,吹噓到:“趙越,你是不知道,當時周圍幾十個人圍攻老子,老子長刀掄圓,剎那間就將那幾十個人砍成了兩半,瞧見老子鎧甲上這血不,就是那時候濺上去的,哈哈哈,痛快,明日還是老子去,誰都別跟老子爭!”
其他將領也沒有不耐煩,打完勝仗之后吹噓一番早已經是清平軍中的傳統,也是最大的樂趣!
趙越看的眼熱,正準備請命明日出站,平王卻一揮手,問道:“我軍傷亡幾何?”
說到這里,王用臉色一頓,低沉道:“陣亡一百三十五人,重傷七十三人,輕傷四百二十八人。”
陣亡一百三十五人,但是據王用將軍估計,至少擊殺敵軍一千人,這已經算是不小的戰果。
然而,帳不是這么算的,秦王有七萬人,清平軍分兵之后,葉城留守只有三萬多人,人家死一千和你死一百多,性質是不一樣的,更何況都是寶貴的騎兵。
平王拍了拍王用的肩膀,之后才說道:“往后,不論誰帶兵前往,一觸即走,切不可戀戰,記住,咱們的目的只是惑亂敵軍軍心,明白嗎?”
“是!”
王用將軍抱了抱拳,低聲道:“末將有錯!”
又拍了拍王用的肩膀,平王搖了搖頭:“王用,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站在平王身后的蕭南看著不愿意抬起頭,自愿領罰的王用,撇了撇嘴,心中暗罵道,怎么什么人才都被平王給遇到了,王用……他也好想要啊!
蕭南思考起自從見到平王之后的點點滴滴,得以聚攏如此之多人才,足以說明平王本身便有一種讓人折服的魅力。
細細思索之下,蕭南忽然發現自己這位便宜父王還真是挺不錯的!
大氣!有魄力!有謀略!重感情!武藝高強!時不時還會很歡樂!
不得不說,但凡成為一方梟雄,總會有值得人學習的地方,對比一下自己,蕭南覺得自己也有需要改正的地方。
這才是跟優秀的人接觸的好處!
不過總體而言,今日這第一次夜襲算是取得了圓滿的成功,縣衙之內,已經擺好了宴席,該說的說完之后,平王又跟王用摟摟抱抱去往縣衙,眾人緊隨其后。
吃飽喝足,蕭南與高大人就又被送回到隔離的院落。
咣啷一聲,大門鎖上,蕭南竟然奇怪地生出一種今夜這一切都是一場夢的荒誕感覺。
大牛德慶等人也被平王給送到了這里,興許是怕蕭南一個外地人感覺到孤單,不得不說,很是貼心。
然而他想多了,蕭南跟高大人一路聊得熱乎,蕭南甚至提出了晚上一起睡,高大人一番推辭才作罷。
一夜無話,然而第二天早上蕭南就開始砸門。
“快開門!快開門!我有重要的事兒找父王!”
“趕緊給老子開門,耽誤了性命,你們擔待的起嗎?”
“快開門!”
……
折騰一會兒,所有人都醒了,高大人揉著惺忪的眼眸,好奇地問道:“小王爺,怎么了?”
蕭南說道:“我想起一法,可救昨日那些重傷的弟兄。”
在營寨之中從來沒有人受過這么重的傷,乃至于蕭南都快要忘記了,自己掌握的急救知識,直到昨夜夢到閭丘月受了刀傷,自己替她處理,夢醒之后,自己還掌握著急救知識這個想法便浮上了心頭。
高大人臉色一邊,慌忙道:“當真?”
蕭南點了點頭:“至少可以多活一半!”
唰~高大人臉色直接變了,擼起袖子,往后退了幾步,之后起跑,加速,咚~一聲撞在了大門上,口中罵罵咧咧。
“門口的那倆孫賊,快給本官開門!”
“王爺呢?快去通稟王爺,就說世子殿下有要事稟報!”
“快你娘去啊。”
高大人站在原地,抬起腳咣咣咣踹門,只是這大門卻分外堅實,紋絲不動。
但顯然小卒不敢忽略這兩位大神的意見,不消片刻,平王便跟著小卒出現在了蕭南的面前,甚至衣裳都沒來得及穿,頭發蓬亂。
“小子,你要是給本王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你就準備受死吧!”
蕭南抱拳道:“父王,我有一法,可以救那些重傷的將士們,至少多活一半!”
正在揉眼的平王身軀一抖,驚得長大了嘴巴,顫聲道:“此話……此話當真?”
不由自主地抓住蕭南的肩膀,平王把蕭南晃得有一點反胃。
“當真!父王,快,小王爺說有,那肯定就是有,還猶豫什么呢,走走走!”高大人催促道。
平王也是緩過神來:“對對對,走走走,小子,快,走!”
來到傷病營,即使天還沒有亮,營中仍然傳出來此起彼伏的痛苦的呻吟聲。
掀開簾子,一種濃重的血腥味摻雜著草藥味撲面而來,蕭南沒有捂口鼻,所有人都沒有捂口鼻,誰要是這么做了,會被平王拉出去第一個砍死!
此時,傷病營深處,正有幾十人皮開肉綻,臉色蒼白。
正是昨夜夜襲中重傷的那七十幾人。
蕭南看了看第一個,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不行了,創面過大,而且已經感染了,回天無力。”
正在布置草藥的幾名大夫抬起頭來,創面過大仍然可以理解,只是這感染……
只見此名士卒的胸口有一將近一寸長的傷口,在肌肉的牽引之下,傷口張開,露出里頭已經開始化膿的肉,甚至還有森白的胸骨。
在現今的醫療條件之下,這種傷,必死無疑。
那位士卒虛弱地張開眼眸,低聲道:“王爺……王爺……給我……個……給我個痛快!”
平王面容悲戚,看了一眼蕭南又看了一眼布置草藥的大夫,兩人都是搖了搖頭,意思是藥石無醫。
“王爺……我好疼……給……給我個痛……痛快!”
平王好像還在猶豫,蕭南卻是已經抽出了士卒的刀,放到了士卒的脖子上。
士卒蒼白的臉上涌現出一抹難看的笑容:“謝……謝世子……殿下!”
唰~那位士卒在沒有了氣息,只是臉上帶著解脫的笑容。
平王虎目微紅,看著蕭南,毫無感情道:“你不是說來救人嗎?”
蕭南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他理解平王的心情。
又經過幾個已經確定沒救的人之后,蕭南終于發現了一個有希望的,頓時大喜道:“此人,可救!”
平王看向布置草藥的大夫,大夫搖了搖頭:“傷口無法愈合,雖尚未邪氣入體,但時日無多矣。”
大夫都這么說了,平王也就不再多說,指著那位呻吟的士卒說道:“小子,你來!”
蕭南點了點頭,迅速吩咐道:“還好還未超過三個時辰,你,快去給我準備針線,白布還有短刀,都要在開水中煮一遍,大夫,你那種針對外傷的草藥也準備一些,王爺,葉城中有沒有很甜的東西?”
“有的有的。”
“取來,將汁水讓傷員喝下去。”
眾人忙活開了,蕭南手也有點抖,好久沒縫合過了,心中暗道,這位哥,要是給你縫的不好看你可別埋怨我。
不一會兒東西都準備好了。
蕭南仔仔細細地用涼開水洗了洗自己的手,之后手持煮過的短刀開始清理創口。
即便是昏迷之間,那漢子也疼得面目猙獰。
“王爺,按住他!”
穩定下來之后,蕭南開始細細將創口中的死肉還割掉,傷口重新開始滲出血液。
這傷口在腿上,蕭南在傷口上方系上一根繩子,防止失血過多。
清創之后便開始縫合,平王,高大人還有大夫們驚得張開了嘴,只見蕭南像是縫衣服一樣將因為肌肉牽扯根本不能對齊的傷口給縫合到了一塊,之后又用干凈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包扎起來,這才舒了一口氣。
還好,手藝還在,接下里就看老天爺了。
不管眾人詫異的目光,蕭南揮了揮手:“愣什么,趕緊喂點甜的,然后咱們下一個,超過三個時辰就不好縫了!”
平王手忙腳亂的給這位士卒喂一種果子的汁水,這是常州特產。
來到下一位可以救治的士卒旁邊,這次不用蕭南吩咐,眾人都自發開始準備起來,甚至喊醒了不少士卒,專門煮好工具之后送進來。
王用將軍也聞訊趕來。
“滾滾滾,看你身上臟的,離傷員遠點!”蕭南也是不客氣,王用穿的衣裳還是昨天那一身,臟得要死。
王用不敢生氣,慌忙跑回去洗漱換衣服。
平王以及眾人依舊看著蕭南的神技,那些傷員,在蕭南處理過之后,臉色都明顯好轉,蕭南還說了,要是能熬過之后的發熱,那人就回來了。
大夫說沒救的人,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