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很怪異,清平軍怪異,秦王軍陣營更覺怪異。
秦王帳下猛將不多,這數日來,罵戰的秦王將領被打的吐血不止,甚至應戰的清平軍將領將對方打廢之后,口中尖酸刻薄的嘲諷接踵而至,莫說喝酒吃肉,點到為止,清平軍將領那就是跟你玩命的狠勁,讓罵戰的秦王將領心中憋屈至極!
打,打不過,罵,罵不過,更讓他們委屈的是,清平軍將領對待他們和對待鄒平那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憑什么那鄒平罵戰你們就好就好肉,打起來跟玩兒似的,到了老子這里,就口吐芬芳,不死不休?
如今,在秦王軍士卒之間,鄒平已經被說成是百戰百勝的絕世猛將,至于秦王將領……打一次,輸一次,叫什么將領?
今日又是一番比劃,平王帳下趙越將軍坐騎高頭大馬,手持長刀,指著被挑落馬下,吐血不止的秦王將領孫航,目光如炬,面無表情。
“孫航?千人將?非某一合之敵!”
“據說秦王有一房小妾孫氏,莫非你藉此謀得千人將一職?”
“弱,太弱了,爾等鼠輩,怎敢與無敵于世的鄒平將軍為伍?真是弱了鄒平將軍的名聲!”
“鄒平將軍乃當世豪杰,以一當千,果然那般將才,才是對手,你,不配作為某的對手。”
……
趙越用最平靜地把表情說著最扎心的話,半晌后朝著秦王軍大喝道:“爾等來將你們的鼠輩將軍抬回去,好生醫治,可別死了,他可是你們秦王的親戚!”
噗~那孫航不堪受辱,終于一口鮮血噴出,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趙越提刀看了一會兒,好想砍死他,但是小王爺說了,不能砍死,有時候這種草包,活著比死了更有用,尤其是這種草包在對面的時候。
引馬回城,趙越看著葉城高墻之上那幾道人影,內心舒了一口氣,回憶了一番小王爺教自己的話都說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他不會笑,但是也覺得爽快。
罵人,就是舒坦!
秦王大營之中,連中三元,百年無一的狀元郎鄙夷一笑,不屑道:“何等拙劣的離間計!”
鐵甲加身的秦王放下兵書,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淡淡道:“雖然拙劣,但很有用,不是嗎?”
齊遠之一愣,看向不勝疲乏的秦王。
不得不說,連中三元,齊遠之的聰慧不用懷疑,大概這普天之下,如同齊遠之一般聰慧的一只手都數的過來,但是他還年輕,太年輕了,沒有絲毫經驗,而秦王將他帶在身邊,便是想補足他缺少閱歷與經驗這一短板,好盡快成長為一方謀士。
但今時今日,秦王忽然懷疑起來自己當初的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的。
疲勞地靠在座位上,秦王緩緩道:“遠之啊,自那日王用與鄒平交手以來,我軍與那清平軍共交手五次,其中鄒平又出手一次,然對于我帳下將領,清平軍一方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置對方于死地,但對于鄒平,那是推崇備至,每次戰前,都好酒好肉伺候著,更可恨的是,我帳下將領每次重傷落馬,還會被他們拿來與鄒平比較,之后好一番貶低,沒錯,明眼人都看出這是離間計,然而你瞧瞧現在軍中成了什么樣子?”
羽扇在手的齊遠之一襲白衫,頗為風流倜儻,然聞言一愣,忽然發現今日小卒私下里議論不止,數位秦王帳下的將領對于鄒平已經極度不滿,好幾次去找鄒平的麻煩,然而鄒平奉了鄭王令,又豈能示弱,幾番爭斗之后,這種不合已經逐漸擺到了臺面上。
秦王看著陷入思考的齊遠之,語重心長道:“遠之,你要記住,聰明才智是一方面,但是萬萬不能忽略人心,其他諸位將軍不知道這是離間計嗎?他們知道!但是為什么還是對鄒平心生不滿,因為委屈,因為憤怒,因為嫉妒,因為這就是人心!”
“那何不不再前去罵戰?”
秦王直勾勾地看著齊遠之,不說話。
齊遠之搖扇的手一頓,是啊,之前是秦王一方先開始罵戰,為了提升幾分士氣,而現如今這種境況之下,若是閉門不出,士氣定將一落千丈,此前小卒之間的風言風語,也會再也控制不住。
而若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試圖分化清平軍諸位將領——也是行不通的,因為清平軍這一計策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鄒平真的不是秦王的人,而是鄭王的人,雙方之間,本來便存在著隔閡。
反觀平王帳下各個將領,在奔狼衛時便是平王麾下,忠心不二,本身便不好分化離間,而正當敵人用這個計謀的時候你再去用,太過刻意,效果定將大打折扣。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眼高于頂的齊遠之頭一次體會到了無力的感覺。
再也沒心思搖動羽扇,齊遠之看向秦王,問道:“王爺,那便沒有辦法了嗎?”
最好的辦法自然是鄭王將鄒平召回,然而秦王也知道這不可能,武皇與鄭王兩兄弟,也放著秦王呢。
搖了搖頭,秦王冷靜道:“這是陽謀,陽謀沒有破綻,哎,平王,呵呵,果然是不能小瞧了那天下人啊,遠之啊,你先隨我去看望一下孫航將軍吧。”
“是!”
與此同時,葉城之中,蕭南已經安穩了下來,搬進了大牛德慶等人一同居住的小院子,周遭全是生疏的面孔,蕭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有在這個院子中,他才能放開心思,暢快地笑一笑。
大牛這幾日弄來了幾個石鎖,在營寨離頭活動慣了,猛一下停止還有一些不習慣,故而這幾日便領著寨子中來的幾個漢子呼哧呼哧地練了起來。
葉城的安定還能持續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蕭南沒有什么大事,便一直歇息在院子之中,甚至對蕭南頗為和善的高大人還來拜訪過兩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城里都是粗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小王爺已經要跟為數不多的讀書人親熱親熱。
咚咚咚~蕭南心想道這高大人怎么又來了,來就來吧,還每次都空著手。
“來了來了……父王?”蕭南一愣,這次來的并不是高大人,而是平王,身后還跟著王用,正在朝蕭南擠眉弄眼。
如今這一聲父王也是喊得極為順溜了,演戲演到底,平王也是哈哈大笑道:“軍務繁忙,幾日不來,我兒可莫要責怪為父啊!”
蕭南撇撇嘴,繁忙你娘的,我昨日還聽說你跟幾位將軍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自然軍務重要,父王快快請進,王將軍也請。”
走到院落大廳,之內僅有平王還有蕭南二人,王用將軍被平王留下指點一下大牛等人。
沒了外人,平王也是出了一口氣:“小子,你那謀劃起作用了,據探子來報,如今秦王軍中秦王系將領與鄒平已經呈現水火不容的態勢,哈哈哈,也不知秦王會如何處置?”
給平王上了一杯水,蕭南自己喝著茶,美滋滋地吐出茶沫子,淡淡道:“還能如何,唯有一個法子!”
“哦?”平王一愣,他可是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辦法的:“什么法子?”
“現今狀況之下,我若是秦王,我定會盡快出兵,大舉進攻葉城!”
咝~平王倒吸一口涼氣。
蕭南嘆道,解決內部矛盾的最好辦法就是設立一個外部矛盾,從而讓內部中人摒棄前嫌,一致對外,進攻葉城,就是最好的由頭。
平王驚訝之后,也沒有太過慌張,因為現如今的葉城,已經做好了時刻進行大戰的準備。
憂慮地看了蕭南一眼,平王此時倒是真的希望這小子是自己的兒子了,因為蕭南此前展示出的果決與機敏,著實讓人喜歡。
但一旦大戰開啟,若是不敵,難道真要用蕭南獻上的那個法子嗎?
可是一旦如此,這小子很可能會死。
平王惜才,想留下蕭南,再做他計。
正當平王準備張嘴的時候,蕭南忽然說道:“王爺,可否借我一名騎兵?”
“一名?一名夠干什么?”
“送信!實不相瞞,我在家中有一……有一妻室,如今我出來將近一個月了,想送一封家書回去,還望王爺應允!”
蕭南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閭丘月那一張不茍言笑的臉,那一道身影在他的腦海中,時而在打拳,時而嗔怒,最終定格成那一日的陽光之下,他給自己遮擋陽光的樣子。
他想她了。
如今住上了好房子,吃上了好吃食,但是他還是覺得那一間草屋才是自己的歸屬,蕭南心中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雖然不肯定,但是他覺得在草屋之中的那一段時光,可能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之中,最為珍貴的回憶了。
平王愣了一下,片刻后點了點頭:“好,本王給你五名騎兵,對了,送往何地?”
“永州,安順縣!”
不一會兒,筆墨紙硯就送了蕭南的面前,鋪開的草紙平整,白皙,蕭南提筆凝目,卻感覺腦子一下子空了,明明有滿腔的話語,卻總覺得此時任何話語都顯得淺薄,配不上這一份思念。
若是面對面,一個擁抱足矣,雖然之后可能挨一頓打,但是值得,然而如今遠隔千百里,自己的一番心意,唯有寄予眼前這一張白紙。
就它啦!
蕭南提筆欲寫,忽然發現自己不會寫繁體字,無奈之下只能喚來高大人。
然,如此一來免不了被一番嘲笑,不過嘲笑就嘲笑吧,蕭南想給閭丘月寄一封信。
“小王爺,你念我寫?”
“恩!高大人聽好了。”蕭南點了點頭,隨后好似想到了什么事情,眉眼溫柔,輕聲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話落,一首五言絕句躍然紙上,高大人滿目沉醉,朝著蕭南拱了拱手:“小王爺好文采啊!只此一詩,勝得過千言萬語,世子妃得見,定然歡欣!”
世子妃……蕭南一愣,是啊,若是蕭南是平王的兒子,那邊是世子,蕭南的妻室,便是世子妃。
蕭南一陣恍惚,輕咳一聲,小聲嘀咕道:“那什么……高大人,把這首詩的題目也給補上去,就叫遙憶世子妃。”
至于這個題目跟這首詩完全不搭,那都不重要,說情話的時候誰還顧得上要圍繞中心思想?甜的,超甜的,齁甜的一股腦砸過去就對了。
而蕭南演繹平王子嗣這件事,蕭南也曾同閭丘月說過,想來他知曉自己這么說的含義。
哈哈哈哈,有趣!
眼前好似浮現出一位女子拿著信紙,又羞又怒的景象,蕭南一時沉醉。
“小王爺?小王爺……”高大人晃了晃蕭南的胳膊。
“啊?啊?啊?怎么了?”
“小王爺還有需要補充的嗎?”
“哦哦,這樣啊,對了,高大人,猶記得常州便有紅豆,可否差人取得一粒,一并送回去?”
高大人擠眉弄眼地看了蕭南一眼,贊嘆道:“小王爺著實心細啊,小王爺與世子妃伉儷情深啊,摘取紅豆自是不難,今日傍晚便可拿到。”
“那就多謝高大人了。”
送走了高大人,房屋之中只剩下蕭南一人,蕭南看著大大一張紙上只有一首詩,覺得空落落的,便欲在上頭畫畫填充一下。
說畫就畫!
許久沒有畫畫,蕭南手生,寥寥草草在紙上畫下兩個小人。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雖然潦草,但是看得出那個女人正拿著一柄刀在削果子。
蕭南惡趣味橫生,在一旁添加了一個對話框,好似漫畫,中寫道:“月啊,拿出你的露陌刀給秀兒削個果子吃。”
滿足了惡趣味,蕭南最后提筆寫下六個字“一切安好,勿念”。
那外冷內熱的姑娘,一定擔心自己擔心壞了吧?
吹干墨跡,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蕭南這才放心。
傍晚,蕭南企盼的紅豆終于摘到了,這東西在南方并不稀罕,很常見,騎兵摘了不少,據說高大人還偷偷摸摸留下了不少,想來是想效仿蕭南也給自己夫人送去。
是夜,五匹快馬,懷揣信件,迅速朝著永州方向趕去,而一道身影,站在葉城的西城墻上,看著那五道騎兵的身影慢慢縮小,遲遲沒有離去,直到一切歸于黑暗,再沒有半分波瀾。
此時,車緩馬慢,一生啊,只能愛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