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瑞琦回到自己的臥室，房間充斥著各種歐美音樂元素。墻上掛著很多張WESTLIFE西城男孩各個時期的海報，書架上也全是他最愛的那些數不清的專輯，除了西城男孩，也還有流行天王Michael Jackson，Linkin Park林肯公園，The Eagles老鷹樂隊，Coldplay酷玩樂隊，Justin Timberlake賈斯汀·汀布萊克，以及各種90年代美國幾位鄉村音樂歌手的專輯。

　　而國內的歌手專輯里，唯有收藏了樸樹的《我去2000年》、《生如夏花》；旁邊還散落著韓寒出版的那幾部小說《三重門》《長安亂》《像少年啦飛馳》《一座城池》。因為他總覺得，在樸樹和韓寒的形象氣質、談吐方式和作品風格上，能看到自己的一些影子。

　　瑞琦拿起角落的吉他，裝進背包，差不多到點了，他下樓騎上電動車，奔著去唐老師那兒上課了。

　　唐老師的琴行開在臨海這座古城最受人信仰的龍興寺旁邊，明明是個熱血躁動的搖滾大叔，卻偏偏選址在這個安靜古樸的地方附近，唐老師對此是這樣解釋：

　　“搖滾注定會占據我生命里60%的時間，但我還得有20%的時間留給生活，就是因為這個吃飯的飯碗確實太鬧騰了，我才需要有這么個佛門凈地偶爾放空自己。”

　　“那也才80%啊，還有20%呢？”當時瑞琦一臉好奇地問道。

　　“當然都留給我媳婦兒啊.....”唐老師當即回答道。

　　“那唐老師你和我師娘......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啊？”瑞琦看著琴行里一面墻上，掛著不少唐老師和師娘的親密合照，再次好奇地問了句。

　　“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我是四川綿陽人，十年前，原本就是跟樂隊幾個哥們，一路自駕向東，開來臨海，邊演出邊玩兒。誰知道，演出完在一個燒烤店吃夜宵，碰到了剛大學畢業回到臨海的一個姑娘，就坐在我們隔壁，她留著齊劉海，皮膚雪白雪白，長得好看極了，綻放著一臉純真的笑容對我說——剛看完你們的演出，真精彩，希望以后還有機會看！”

　　說到這里，唐老師目光動情，突然格外認真。

　　“Ricky，我跟你分享一個感悟——當你未來遇到一個女生，真正愛上她的那一瞬間，你會感覺到，這個世界是完全靜止的，你會失去聽覺，就只有視覺，你會像個聚光燈一樣，就只會對著她照射！當時我和這姑娘對視那一瞬間，就是這種感覺。”唐老師一臉幸福洋溢地說著。

　　瑞琦認真地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一見鐘情這情節，確實電影里經常演，比較土，可它就是實實在在發生在老師身上了。后來，我跟那幾個哥們兒說，明天你們自駕回綿陽吧，我要繼續留在臨海！哥幾個當時都以為我瘋了，可第二天我真就留下來了，再后來，開了這家琴行，然后，這個姑娘成了你的師娘，再然后啊，十年就這么過去了，現在啊，兩個娃都能打醬油咯！”唐老師甜蜜地回憶完，就一陣嘿嘿地笑著。

　　“Oh my God。。。這故事聽著就真夠搖滾范兒的！”瑞琦當即心里升起一陣羨慕，這位外表狂放不羈的唐老師，骨子里竟還是這么一個癡情專一的柔情漢子，讓他不得不嘆服。

　　眼下，瑞琦已經騎到了琴行門口，唐老師的琴行里就他一個人在連著音箱效果器，練著吉他，瑞琦進了門，放下吉他，先不打擾，一臉崇拜地觀摩著。唐老師反復彈著一段重金屬Riff，節奏感巨強，一分鐘后彈完，唐老師抬頭打個招呼：“來了Ricky，坐。”說完就拉過來一把木質高腳凳。

　　“很贊的Riff啊唐老師！好像是Metallica一首歌里來的吧？”瑞琦猜道。

　　“對啊沒錯，耳朵挺靈啊你小子！果然很迷歐美音樂嘛！”唐老師放下那把香檳金色，閃閃發光的電吉他，拿來譜架開始給瑞琦放上譜子。

　　“之前聽過這段兒，老師你這把吉他也真夠亮眼的，應該是Gibson吉普森的Les Paul對吧？”瑞琦視若珍寶般看著唐老師那把世界頂級樂手都鐘愛的吉他。

　　“是啊，是Gibson，不過你可別著急，學吉他咱得循序漸進，別想著一步跨多遠，買吉他也一樣，你現在是初學者，就先彈著你包里這個價位的琴就夠了，先找找感覺，以后學到一定程度了，再換把更好的。”唐老師說道。

　　“嗯，好的老師，我明白。”瑞琦答道。

　　“你上次說，你那高中有專門培養你們學音樂？”唐老師問道。

　　“對啊，我們校長就是音樂老師出身，他美聲唱得可好了，安排學校兩個音樂老師，在課余時間教了我們三年鋼琴，美聲和視唱樂理知識，而且是屬于學校政策支持，這三年就沒收多少學費。”瑞琦說著。

　　“哦，有這樣音樂情懷的校長可太罕見了！這事兒辦得漂亮！”唐老師豎了個大拇指，但話鋒一轉說，“不過Ricky啊，你得知道學院派的正統音樂教育，和咱們吉他所代表的流行音樂，搖滾音樂，民謠音樂，雖然樂理上肯定有共通的地方，但實際表演起來，肯定是差別很大的，這個融會貫通，我得教你慢慢摸索哦！”

　　“當然，我知道這里頭的一點門道，我會好好學的。”瑞琦笑著說。

　　“還有就是，你得想下自己未來的方向，畢竟全國學音樂的人多了去了，競爭也是很激烈的，以我的經驗來說，畢竟很多人是家境情況允許他練童子功，比如從小鋼琴彈得就倍兒6，早就考級到了挺高的級別。可你是高一才開始，屬于半路出家，想被高等音樂學府的聲樂表演或者器樂表演類專業錄取，想走專業舞臺演出方向，咱得現實點是不可能的。最理想的情況，我覺得某個師范類大學的音樂教育系，相對門檻沒那么高，未來畢業考編制，進某個小學當音樂老師，可能更實際點兒。”唐老師以一個過來人的姿態，真誠地和瑞琦分享了他的看法。

　　“嗯。這一點，我確實也有考慮過，現在音樂省考順利通過，只等后天的文化課高考成績了，如果能進某個師范大學的音樂系，我也就滿足了，至于更長遠以后的事，現在，還不敢想...不過，只要是跟音樂相關的事業，我覺得，我都會開心的。”瑞琦憧憬著點了點頭。

　　“好，祝你好運！那咱們開始今天的課，把吉他拿起來，譜子翻到第七頁...”唐老師在琴行里開始認真地教著瑞琦。

　　兩天后，終于，成績要公布了，這一天的瑞琦，緊張到了極點，晚上，媽媽燉了他平常最喜歡吃的老鴨筍干湯，說道：“瑞琦，午飯吃太少了，晚上多吃點吧！”

　　可他完全食欲不振，吃不下去......媽媽明白他心里直打鼓，可她心里又何嘗不是呢，她也不知道，過一會兒，瑞琦等待的結果，是喜是悲。

　　10分鐘后，瑞琦老爸“砰砰砰”地跑上了樓說：“到點了，能查了！隔壁老陳他兒子說已經查到成績了。”

　　媽媽拍著瑞琦的肩膀說：“咱走吧，去你房間開電腦，進網站。”

　　瑞琦鼓起勇氣起身，爸媽跟在后面，他拿著準考證，對著電腦，把一個個數字輸著，最后艱難地按下了回車鍵。等待的那幾秒鐘顯得格外漫長，成績頁面緩緩地展示出來。

　　老爸一行行對照著念：“語文——果然強項，分挺高！英語——這些年聽英文歌確實有幫助！考得不錯！文綜——嗯，也還可以！數學——數學是——是......75？？！！”

　　“這...這怎么會這樣？雖然數學一直是你的弱項，可最后幾個月已經很努力復習了啊？！”媽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瑞琦看到這個數學分數，瞬間愣神，感覺天好像塌了...老爸也一下子沉默，說不出話，一臉驚愕的表情。

　　雖然其他三門成績都已經挺不錯，但是數學150的總分，只考到這樣的成績，怎么算都是個災難，一下子拉了太多的分了......雖然有音樂專業省考的降分優勢，但距離降分之后的音樂類院校錄取分數線，依然相差了7分，這7分，太冰冷了......

　　從小到大還沒體會過很重要的夢想破碎的感覺，但此刻，19歲的瑞琦，在他這個年紀里很重要的一個夜晚，第一次感受到了，和自己覺得很重要的夢想，擦肩而過的感覺...

　　他覺得這真的太殘忍太心痛了......此刻，很多的片段開始涌上腦海：每晚鉆在被窩里戴耳機聽著入眠的歐美音樂；在悶熱的琴房里對著五線譜發奮練琴的日子；在高中校慶舞臺上和音樂班三個同學合唱的那首西城男孩經典曲You Raise Me Up；還有放假這些天每晚在KTV包廂門口當服務員；和愛不釋手在練著的吉他......

　　這些片段，他原本是盼望著能拼湊成一幅夢想的畫卷，可現在，數學這門課好像是個在嘲笑著他的魔鬼，把這畫卷瞬間撕成了碎片......

　　事雖至此，但呆若木雞的瑞琦，還是理性地知道，爸媽比他更難受，他強忍著眼淚說：“爸，媽，對不起，是我高考前對數學重視不夠，讓你們失望了......對不起。”

　　瑞琦老爸知道現在意味著什么，音樂院校的錄取線已經無緣，純憑文化課成績的話，瑞琦也就更不可能上普通的本科大學，等待著他的，只能是更退一步的某個專科大學，但看著兒子的神情，他已經不忍心再在他傷口上撒鹽來責怪，但也不知道這會兒該怎么安慰。

　　“沒事兒瑞琦，別太難過，媽媽知道你已經努力了，只能說運氣不好，想開點兒吧......”媽媽抱著瑞琦，拍著他的后背說。

　　老爸難免心煩意亂，點了根煙抽，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提了句：“如果真想繼續走音樂這條路，要不......咱再去復讀一年？”

　　瑞琦沉默了一會兒，思前想后，身子靠在窗邊，雙手無奈地插在牛仔褲口袋里，淡淡地說：“不了，爸，可能...這就是命吧...復讀...我就不想了，外面的那些高復班，學費太貴了，而且，我的音樂省考成績會作廢，又需要多花一年的時間精力和費用，在外面找老師重新學，重新練，重新考......”

　　“沒關系的瑞琦，只要你想，我和你爸愿意支持你。”媽媽說道。

　　“不，你們不用說了，我這個夢碎了，那我接受現實...”瑞琦無奈地說著，因為他知道外面的高復班是什么情況，他實在不忍心，再耗一年的時間。找外面的音樂老師，三門專業課重新學上一年，學費有多么昂貴，他也心知肚明。

　　他不想爸媽還要為自己付出太多，只希望能早點畢業進入社會，分擔他們的一些壓力，所以他即便是有萬般的不甘心，也還是決定：“等過幾天，我填普通專科大學的志愿吧。”

　　爸媽面面相覷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已經不知道再說什么好。

　　即便此時承受著這個晴天霹靂，瑞琦卻還是緩慢踱步，走出家門。當晚堅強地照常去了打暑假工的那家KTV，他依然覺得一碼歸一碼，畢竟這份臨時工也是他眼下的職責所在，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但穿著白襯衣黑馬夾這一身工作服，呆呆地站在KTV走廊里，看著來往的客人們推杯換盞，喝到斷片兒，包廂里時不時傳出一些實在不敢恭維的歌聲，三五成群地追逐玩鬧著，對講機里傳來店長說的一些服務指令......

　　這冷冰冰的現實，讓瑞琦還是愣了神，他沒辦法讓眼前這些畫面轉移走心里的噩耗，爸媽不在身邊，這時候他才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可能是他從小到大哭得最傷心欲絕的一次......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未來，還能實現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