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運行自然有它的客觀規律,有點像一個超級龐大且無比復雜的系統在精密的運行著,一切單一的個體在它面前都顯得那么渺小和無足輕重,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人”這個自詡為智慧的物種。幾千年來從名留青史的王侯將相到庸庸碌碌的販夫走卒無一例外窮其一生追求的只不過都是心中對自己生命的那份意義,可最終生生死死來來去去卻都只能活在他們認知中那個被共同營造出的幻像里,靠著那一點點精神上的慰藉來讓自己的這一生顯得稍有些與眾不同。
999救護車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人二土他們小區,那時小美的父母也已經接到電話從公園匆忙趕回來。人二土印象中小美母親進門時是面帶笑意的,他理解那是一種積蓄已久壓力的釋然。醫護人員進門來到小美身旁,簡單的檢查了一下告知他們目前問題不大,還不需要擔架,但是確實是羊水破了,需要馬上送醫,
“車上只能有一個人陪同,生孩子的東西準備了嗎?”
“準備了。”人二土回答。
“你是老公吧?”
“對。”
“那你跟我們一起走。”
“好,沒問題。”
屋里只留下欲說還休的母親和小美父母,他們當然也想一塊乘車前去,路上好有個照應,但醫生和人二土簡短的對話沒有給他們留絲毫問詢的可能。
人二土提著母親和小美已經準備好的拉桿箱先下了樓,里面裝的什么他其實并不清楚,他只是兜里揣了足夠的錢和那張信用卡。小美在護士和她母親的攙扶下小心翼翼的也來到了樓下,緩步上了車躺在醫療床上,人二土就坐在旁邊拉著她的手,天色還沒完全暗下,
“之前你們是去的哪個醫院?”開車的醫生問人二土。
“我們。。。建檔和產檢都是在海淀婦幼。”人二土回道。
“那咱們就去海婦?”
“好。”
車緩緩駛出小區,人二土有點擔心堵車,不時向窗外張望,小美不停的問他們現在到哪了,人二土認真的回答每個經過地方的同時還會跟小美說幾句別的,他知道小美就是想找機會跟自己說說話,因為安靜會加深她的痛苦和焦慮。
那天的交通格外順暢,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醫院,讓人意外的是醫院根本沒有醫護人員出來接應,人二土以為這種救護車送來的病人醫院怎么說也要提前有個準備,至少兩邊要提前有個溝通,不然這救護車的意義跟出租車還有啥區別?
這種情況下車停后人二土只能一手拉著小美,一手拉著拉桿箱進了醫院,當然,這肯定是在給了四百塊的車費之后。晚上海淀婦幼跟白天完全是兩幅模樣,擁擠吵鬧的候診廳內空無一人,以至于人二土才發現在大廳的兩側原來還有座位。他把小美扶到座位坐好,起身去唯一一個亮著燈的急診窗口問詢。
窗口里工作人員問明來意讓他們去急診室等著,不一會兒有護士推來一張推床讓小美躺在上面,而后直奔住院處而去。小美一路上囑咐人二土問醫生要一個單人間,人二土滿口答應,雖然他知道希望不大。
果然這次他們被塞進的是個四人間,而且他們還是最后住進去的那個,其他三個也都是馬上要生的產婦,“生完再看看有沒有單人間吧。”人二土只能先跟小美這么說。
那時小美已經疼的有些顧不上這些,不停的左右翻滾,五官也幾乎擰在了一起,為了緩解這種煎熬小美每隔幾分鐘就催人二土去找醫生過來看,
“醫生剛看了呀,才開了兩指嘛,她說至少四到五指才讓進。”
“那你再去找,說我特別難受。”
“不行的話我幫你按按腰吧。”人二土那時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
“行吧,哎。。。呀。。。”小美平時那股可愛勁兒在那一刻蕩然無存,就只是一個要生孩子的女人。
按了十分鐘人二土看小美齜牙咧嘴的勁兒稍微輕了些,他趕緊拿出母親煮好的雞蛋,“趁著現在能吃就吃點吧,不然一會兒進去了怕是要扛不到生就虛了。”
“哎。。。行吧。”小美勉強起身靠在床頭,人二土把雞蛋扒好送到她嘴邊。
小美就像吃藥一樣一口把雞蛋吞進嘴里,嚼了幾口就憋著氣往下咽,“給我水。”小美費力的把手一伸。人二土知道她是真不行了,趕緊把水擰開,小美咕咚咚兩口順下去,喘著粗氣把頭又埋進床上。也記不清又過了過久醫生過來又看了小美的情況:“四指了,嗯。。。進吧。”
“再。。。等等吧。”小美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她是真的怕,至少現在人二土還能在她身邊。
“醫生讓進就趕緊進吧,別一會兒找人家的時候人家忙別的去了那就麻煩了。”人二土沒有聽小美的話,說完就跟醫生說同意進產房。
醫生聽罷走出病房門,不一會兒來了幾個護士,把小美抬到推床上往電梯方向走去,人二土自然也跟著一同坐上電梯到了產房門口,“我就在外面,沒事。”人二土低頭跟小美說完看著她進了產房。
到這兒人二土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他知道小美在里面肯定痛苦是加倍的,而且說不定她那事兒事兒的性格還要遭受醫生的冷言冷語。
這時候母親和小美的父母也趕來產房,
“小美呢?”小美母親問。
“進去了,剛進。”人二土把情況簡單跟他們說了一下,“你們回去吧,醫生說沒那么快。”
他們當然不會走:老人嘛,都是那個樣子。
“你們回去休息好,明天早上再來,別咱們都在這兒熬一宿明天就都趴下了。”人二土其實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但是他還是覺得他們在這看著挺煩的,又幫不上什么忙,而且什么事兒還都要發表意見。
母親是了解人二土的,“行吧,明天早上我們再來,如果生了你給我們打電話。”
“行,走吧,回去睡個覺,明天來替我。”
看著他們的背影人二土心里算是踏實了一些,但是一個聲音把他的神經又拉回了緊繃,“小美的家屬在嗎?”
“在呢!”人二土趕緊走到產房門口,出來的一個女醫生,“你老婆要打無痛,你去交一下錢,然后把待產包也買了。”
“無痛,待產包,好嘞!”人二土趕緊跑到樓下收費處,辦好后飛奔著回到樓上產房,正趕上那醫生又出來,他趕緊上前告訴錢交完了。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產房外面長椅上坐著跟他同病相憐的老公們,一個個神色呆滯且疲倦,沒有人主動說話。也是,那種場合適合聊的話題只能跟生孩子有關,但是可以想像幾個老爺們聊這話題的場面得多滑稽。
人二土每隔一小時出去五分鐘抽一根煙,胡思亂想中他想起這孩子應該是屬蛇:父親也是屬蛇,如果他還活著今年應該正好六十:六十年,一個甲子,一個輪回,人走人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