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話問的,從哪兒來?還能從哪兒來?這是我當兵時部隊里發的。”
“我家也有一件,是我、、、、、、,是我親戚的。”
“只要當過兵的,都有軍大衣,沒啥大驚小怪的。”瘦高個說著,把沈傳孝讓進家門。
“這個天,你來,不是為了打聽軍大衣吧?”瘦高個皺了皺眉頭。
“啊,不是,弄了只羊,今晚下鍋,買點香料。”沈傳孝嗅了嗅鼻子,笑著看了看瘦高個。
“你這院子里的氣味可真香。”
“嗯,小磨香油的味道特別大。”瘦高個說著,打開東屋的門,一袋袋香料赫然映入沈傳孝的眼簾。
“缺哪一種?”瘦高個拿起桌上的小手稱,問沈傳孝。
“我家里只有花椒和八角,別的都沒有。”
“你不是煮羊肉嗎?俗語說,豬不椒,羊不料,豬肉不加花椒,羊肉不加大料。”
“啊,對,我有個方子,我看一下。”沈傳孝說著,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抄來的方子。
“白芷、草果、豆蔻、陳皮,丁香、、、、、、。”
“十三種是吧?每種料稱多少?”沈傳孝還沒念完,瘦高個就插了一句。
“對,十三種,這個、、、、、,就是煮一只羊的料子,你看多少合適,就稱多少吧。”沈傳孝自己也不知香料的分量,看到瘦高個對香料很專門,干脆把決定權交給了瘦高個。”
“不管多少,總得有個數吧。”瘦高個疑惑地看了看沈傳孝。
“我也不知每種需多少。”沈傳孝有些不好意思。
“用十三香煮羊肉,除了花椒和山花根用的多些,其余都不用太多。”
“開個羊肉館,每種料加多少合適?”
“三十克,花椒多加,山花根也多放一些。煮出來,羊膻味不大。瘦高個說著,小心地給沈傳孝稱著各種香料。
“冬天,配起來的料包可以重復使用。”瘦高個說著,把稱好的料包遞給沈傳孝。
“真看不出,原來你也是個當兵的。”拿了料包,沈傳孝一邊往門外走,一邊和瘦高個聊著。
“我親戚的那件軍大衣和你的一樣,也是毛領子,紐扣顏色也一樣。”沈傳孝說著,抬手輕輕摸了摸瘦高個的毛領子。
“我這是參加抗美援朝時部隊發的。”
“抗美援朝?”站在瘦高個家門口的過道里,沈傳孝止住了腳步。
“嗯。”
“那你有沒有個戰友叫梁萬民?”沈傳孝記起母親向“鐵拐李”打聽過抗美援朝的老兵。
“沒有叫梁萬民的,咱縣里,俺那個部隊就我自己,句月鎮的和平村還有個參加了抗美援朝的,和我不在一個部隊。是我義都的戰友說的,別的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你說的梁萬民也參加了抗美援朝?”
“啊,沒有,梁萬民是俺村的一個人,多年前就找不到了,有人說他當了兵,這么多年卻啥消息也沒有。”
“他家屬呢?現在都在統計戰爭年代老兵的信息。”
“他家屬早死了。”
“沒有后代就難找了,找到他的戰友也行。”
“嗯。”沈傳孝答應著。
待沈傳孝回到家,已是下午一點多了。他匆匆吃了午飯,就到院子里,圍著麻袋上的白羊轉了幾圈,像欣賞一件藝術品。然后,他用一根細繩把羊的兩只后蹄拴在一起,倒掛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上,開始剝羊皮,破羊肚。
“把大盆和案板拿出來。”沈傳孝直起脖子,朝屋里吆喝。
門開了,馬正榮一手提著案板,一手拿著瓷盆,從屋里走出來。“羊媽不胖,這只羊崽子也不大。”馬正榮看著身子仍在羊胰包里的小羊說。
“去縫兩個料包,一個和煙袋包子相仿大,另一個比煙袋包子大兩倍,”沈傳孝看著馬正榮說。
“大兩倍,還得兩個?”馬正榮看著沈傳孝,生怕聽錯了。
“嗯,兩個,花椒單獨一包。”沈傳孝蹲著身子,頭也沒抬。
“可不小,這個料包。”馬正榮自言自語著,一邊向屋里走去。
沈傳孝也不答話,從豆腐車子上拿下手稱,稱了稱羊的重量,很認真地記在他隨身攜帶的有方子的帳本上。又把案板重新刷洗了,把羊放在案板上,幾斧子砍下去,羊已被分成大小八塊。接著把羊肉放到瓷盆里,又往盆里倒進半桶水,這才用毛巾擦了擦手,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做完這一切,他點了一袋煙,悠閑地深吸了一口,輕輕吐出的灰白色煙霧慢慢升騰,在他的臉前繚繞,淺淺薄薄的。
他又想起了賣香料的瘦高個穿的那件軍大衣,和自己的簡直一模一樣。賣香料的說他參加過抗美援朝,如果自己家里這件大衣真是梁萬民的,難道梁萬民也參加過抗美援朝?是犧牲了?還是在外地又成家了?他一邊想著,一邊抽煙。
馬正榮已把先前家里的一口小鍋刷洗干凈,又找來兩個喪事上戴的白色孝帽子,用剪刀剪斷帽子上的幾個線結和多余的布角,用針線把裁好的白布縫制成了兩個橢圓形的小布袋。王太說,趙二的料包和煙袋包子差不多大,馬正榮又特意拿起沈傳孝的煙袋包子比劃了一下,看是否是煙袋包子的兩倍大,生怕過大過小惹沈傳孝亂罵。
吸完一袋煙,沈傳孝又泡了一壺大葉茶,待茶放涼的功夫,他從棉襖的外口袋里拿出買來的十三種香料,挨個打開紙包,一邊喝茶,一邊拿起每種香料聞聞味道。
賣香料的瘦高個說,冬天,香料用過后,不容易變味,可以輪番多次使用。這倒是省錢的一個方法,他琢磨著,煮了這個羊后,他就把香料曬干,年后過了正月十六,開了羊肉館,還可以繼續使用。
又喝了一壺茶,沈傳孝站起身,走到院子,看了看泡在盆里的羊肉,因為天冷,盆里的水已經開始結冰。他把羊肉放進大鍋里。
平安已坐在添了水的大鍋前開始燒火,馬正榮則忙著往廚房里抱木柴,三個人也不說話,卻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沈傳孝重新返回屋里,把每種香料各取一半,放進那個大點的料包里,花椒則全部放進小料包里。他已經想好了,根據這次羊湯香料味道的濃淡程度和羊肉的比例,下次要加多少香料,就知道個大概了。
沈傳孝把羊肉放進鍋里,又加了幾瓣大蒜,因為是死羊,如果有毒,蒜瓣會變綠,這是老輩里留下的辨別肉類有沒有毒的方法,他也不知有沒有效果,但還是加了幾瓣在鍋里。
水燒開后,沈傳孝第一件事就是先用勺子在鍋底找蒜瓣,當他看見白白胖胖的蒜瓣在鍋底游來蕩去,他舒心的笑了。擔心第一鍋羊湯不新鮮,他把羊肉撈出來,把鍋里的水倒掉,又在鍋里重新添上水,再把羊肉和料包放進去,然后,很滿意地看著爐火熱烈的熊熊,鍋里微微冒起的蒸汽與水面慢慢剝離,在廚房披頭散發著裙裳,他的心里升騰起悠然的希望。
“聞著有香味了。”馬正榮站在院子里用鼻子嗅了嗅說。
“你那鼻子也靈,我坐在大鍋前還沒聞到,你就聞到了。”平安笑著“奚落”馬正榮。
“開鍋了,火燒的小一點。”沈傳孝看著平安,一邊用勺子撇起鍋里漂浮的白沫。
“娘,煮上羊肉了?老遠就聞到香味了。”春華剛到家,就喊著馬正榮。
“在外面能聞到嗎?”沈傳孝問。
“能,拐過磚廠這邊不遠就聞到了。”春華一臉的興奮。
不多會,沈傳孝的大兒子利軍也回來了,帶著一臉的喜悅,為今晚能吃上羊肉。
“利軍,把這兩只羊腿,給宋寶柱家送去。”沈傳孝說著,從鍋里撈出兩只羊腿,放進一個小鋁盆里,遞給利軍。
“別忘了,去吆喝一聲你王太叔,讓他來吃羊肉。”沈傳孝叮囑著利軍。
“好嘞。”利軍接過鋁盆,用鼻子嗅嗅。
“爹,真香。”
“回來就吃,快去吧,一定把你王叔叫來。”
“知道了。”利軍說著,興沖沖的向門外走去。
王太跟著利軍來到沈傳孝家時,天色已暗下來了,沈傳孝已把羊肉從鍋里撈進瓷盆里,讓春華幫著稱重量。
“傳孝,老遠就聞到味了。”剛進家門,王太就說。
“有賬算嗎?一斤生羊能出多少熟羊肉?”
“還沒出來骨頭的分量,現在還算不出來。你先屋里坐。”
雖然是只死羊,但沈傳孝做的很用心,他家大門口右側的雪地里種了芫荽,雖然芫荽葉子早已凍的發黑,但芫荽莖還是透著嫩嫩的綠。這樣,一鍋死羊肉,居然讓沈傳孝整的色、香味俱全。
用大鍋煮羊肉,這在沈家還是第一次,三個孩子早已坐在桌前。
“好吃,好吃,味道好。”王太咬了一口肉,連連稱贊。
“羊膻味不大,開羊肉館能開起來。”
沈傳孝用毛巾擦了擦手,滿臉帶笑。
他用勺子從瓷盆里舀了半勺羊湯,湊近鼻子跟前,用力地嗅了嗅。
“就是這么個味道。”沈傳孝說著,便坐下來,心里由衷的歡喜。
“你說巧不巧?那個賣香料的人也有一件軍大衣,我還特意上手摸了摸毛領子,和家里這件一樣厚實。他說他參加抗美援朝時,部隊里發的。”沈傳孝喝著羊湯,看著王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