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付翠云本來已經打算拉著魏臨波離開，可是沒來由的，卻被這一句清唱，挽住了腳步。

　　我覺得有點累，我想我缺少安慰？

　　不知怎地，這一句話，便讓付翠云陡然想到這幾十年在山中苦修，不知歷經多少艱難險阻，疲累時卻只能顧影自憐。

　　安慰？

　　從來都不曾有過。

　　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魏臨波！

　　若是這些年有他像現在這樣陪在身邊，又會是怎樣？

　　或許修為反而不如今日？

　　但那又如何……

　　我想我，缺少安慰。

　　付翠云霍然抬頭，目光像要穿透那層薄薄的白紗，看看那位艷名遠播的花魁真容，為何能唱出這樣哀怨凄婉的詞句。

　　“我的生命如此乏味，生命像花一樣枯萎。”

　　“我整夜不能睡，可能是因為煙和咖啡。”

　　“如果是因為沒有人陪，我愿意敞開心扉……”

　　清亮的聲音，一句接著一句，前所未有的調子和詞意，肆無忌憚地沖擊著天門大集上的每一個人。

　　瞬時間，萬人瘋狂！

　　誰的生命可以自詡精彩？

　　誰又能沒有個輾轉難眠的時候？

　　即便早已琴瑟和諧子孫滿堂，難道就不會有心靈孤獨、無人知音的孤寂時刻？

　　人們從明月的唱詞中，迅速找到了深切的共鳴，一時間紛紛被撥動心弦，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不疼，卻有些慌亂。

　　當然，其中所謂的“煙和咖啡”，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東西。

　　但并不影響眾人的沉迷，一雙雙炙熱的眼睛望向高臺之上，想要看看是什么樣的人兒，才能唱出這樣的曲調辭章。

　　“臨波。”

　　付翠云忽然悠悠一嘆，眼眸間掠過柔情萬種。

　　無數個入眠之夜像魅影一般重重倒回，修行的歲月，真的是乏味到令人絕望。

　　可是，敞開心扉，就真的可以么？

　　身邊這個男人，真的值得托付么？

　　那么過去那二十年，又是因為什么？

　　付翠云的那重最后的心結搖搖欲墜，卻依然還是沒能被徹底毀去。

　　唰！

　　就在此時，只見高臺之上，那重薄薄的白紗被猛地撩起。

　　簫聲戛然而止，操琴的明月姑娘竟是站起身來，一襲白衣勝雪，在月光下如仙子謫凡，讓許多原本心懷褻瀆心思的男人，竟然自慚形穢，不敢逼視。

　　一揚手，變魔術似的出現一盞酒杯，里面盛滿了琥珀色的酒液。

　　明月姑娘揚起修長白皙的脖頸，將一杯酒一飲而盡，隨后竟是用纖纖素手拍打著身前的欄桿，來取代剛才動人心魄的琴音，入喉的酒意化作幾分癲狂放浪，繼續高聲唱道：

　　“幾次，真的想讓自己醉。”

　　“讓自己遠離那許多恩怨是非。”

　　“讓隱藏已久的渴望隨風飛。”

　　“喔忘了我是誰！”

　　“女人，若沒人愛，多可悲。”

　　“就算是有人聽我的歌會流淚。”

　　“我還是真的期待，有人追……”

　　唱到這里，剛好是明月當空，皎潔的月華映襯著那身如夢似幻的白衣，明月姑娘目光投射向某個約定好的方向，婉轉歌喉，音調忽然變得緩慢而復雜，最后收束成令人心酸的無盡余韻。

　　“何必在乎，我是誰！”

　　轟！

　　自從筑基破境之后，付翠云似乎再也沒有過這樣類似的感覺。

　　好像是內心什么桎梏被悍然打得粉碎，再也不存半分芥蒂齟齬。

　　女人，若沒人愛，多可悲！

　　即便是修行到這世間巔峰，就真的比那些忙于生計的凡人高貴么？

　　現在的付翠云，徹底明白了。

　　那個天柱峰上傲然獨立，令無數人仰望崇敬的“付師姐”，絕不是她想要的榮耀和追求。

　　無數次午夜夢回，她其實還是懷念二十年前的那段時光，那段與魏臨波一起的時光。

　　何必在乎我是誰？

　　何必在乎我是誰！

　　就因為自己率先筑基，那些流言蜚語四起，讓魏臨波感到羞辱，竟然退卻。

　　這一個蹉跎，便是二十年過去。

　　何必在乎我是誰啊！

　　這詞句里，分明唱的就是自己，就是自己與魏臨波的那段險些逝去的情絲糾纏。

　　已經耽擱了二十年，還要再繼續錯過么？

　　呵呵……

　　付翠云忽然間笑得淚流滿面，原來，在乎我是誰的，并不只是臨波自己而已。

　　我這里，又何嘗沒有一點點因為成了宗門精英弟子而自矜身份，不肯放下身段？

　　不必在乎我是誰，更不必在乎自己是誰。

　　從心而行，便是正道！

　　付翠云伸出手，輕輕挽住了身邊魏臨波的胳膊。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內門弟子，不再是宗門寄予重望的修行天才。

　　她只想做魏臨波身邊的那個安靜的女人，平安喜樂，度過一生。

　　月光下，一對璧人相依相偎。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但在他倆心中，身周萬物仿佛也已經不復存在，天地間只有彼此，直到亙古永恒。

　　恍惚間，只有明月姑娘的歌聲，依然還在唱著。

　　似乎，是對這兩位終于找回昔日情感的情侶，最好的祝福。

　　“我想你說得對。”

　　“寂寞使人憔悴。”

　　“是寂寞使人心碎。”

　　“戀愛中的女人才美。”

　　“我想我做得對。”

　　“我想我不會后悔。”

　　“不管春風怎樣吹。”

　　“讓我先好好愛一回……”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可是明月姑娘，眼中卻忽然泛起決絕的神色。

　　酒意上涌，雪白的肌膚映上幾分酡紅，竟是抄起身邊的那具價值千丹的珍貴古琴，徑直丟下高臺，在臺下摔了個粉身碎骨。

　　自今日之后，花魁明月，永不再操琴。

　　因為再也不可能有一曲辭調，可以超越今時今日。

　　明月俏立高臺上，看著臺下那些因為她而瘋狂沉迷的人們，忽然間深深懊悔。

　　收了郝家天價，才答應來演出這一場。

　　可是現在看來，分明是這一曲成就了自己，這錢，收得燙手。

　　啪！

　　名琴粉碎的聲音，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緊接著，天門大集的所有大街小巷，卻竟然同時響起了整齊劃一的叫賣聲，剛好利用了古琴摔碎時造成的全場寂靜，一時間聲聲入耳，想不聽都做不到。

　　“賣香煙！宇宙牌香煙！提神醒腦，男人，你值得擁有！”

　　“咖啡！進口藍山咖啡！優雅女人必備氣質飲品！一粒速溶咖啡丹，只要五枚聚氣丹的價錢，量大優惠啦！！”

　　噗！

　　剛剛還陷入某種復雜情緒的明月姑娘，身形忽然間搖搖欲墜，差點想要自己也從樓上跳下來。

　　收錢燙手？

　　燙個屁！

　　自己收的那點錢，恐怕根本就是個零頭！

　　還是郝家會玩會經營啊！

　　什么時候把剛才歌詞里唱的那什么“煙和咖啡”全給鼓搗出來，在這個時候賣，簡直就是瞬間爆炸！

　　這一波，穩穩是賺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