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yù)估到的危險日子，越是迫近，越讓人忐忑不安。

　　王歡歡第一回這么大手筆預(yù)估籌劃一樁事，一樁關(guān)乎猛虎寨上下全部兄弟及其家眷妻兒父母上百人的事，預(yù)估準了，躲在山上由旱鴨跟李樹帶著的一大幫人，必然安然無恙；預(yù)估錯了身邊那存在的一個“變數(shù)”人，官府欺上猛虎寨，不肯被她引走，所謂，一招錯，滿盤輸，棋藝不精，怨不得旁人，亦怨不得天公。

　　天色暗沉沉的。

　　遠方那峰巒起伏的山脈隱在黑霧之中，只在那夜間取亮用的火把耀眼光芒下，隱隱約約看到了其形狀存在的那邊遠方，看不真切，山頂巔峰像是與漆黑夜色交融，漫天空洞夜幕中璀璨星辰彼此照相呼應(yīng)，清涼的風(fēng)夾帶著蒙蒙細雨，刮著蹭過臉頰，留下絲絲冰涼。

　　王歡歡睡不著，佇立在阿爹阿娘的墳?zāi)古赃叄o靜地守著他們，與這溶溶夜色為伴。

　　那一日，如果帶上阿爹一塊去長安，很多事……

　　王歡歡忍不住去悔，去自責。

　　屋里靜悄悄的。

　　李睦睡醒，懷里空空的，他枕著單手腦后，望著床帳頂棚，心底千萬思緒流竄，腦海里浮現(xiàn)著那一日菜田旁，握著鋤頭的外祖父的一番循循告誡：圣上既已經(jīng)立了長子為太子，緣何又要把你們諸位適齡的藩王，留在長安？外祖父說句誅九族的話，咱們這圣上吶，心思不簡單啊。你切勿陷入迷局中，給人當成棄棋。

　　李睦心煩氣悶，坐起身。

　　等了許久，都不見王歡歡。他走出去，拉開了門，發(fā)現(xiàn)外邊夜色里一絲一絲的雨點被風(fēng)斜刮著，觸膚冰涼濕潤，消解了幾分心中惆悵，他提步走了出去，巡了一圈，便猜想她會在那邊墳?zāi)古赃叄阊惹暗挠洃浡肪€，一路走去。

　　果然，遠遠就瞧見她，孤獨冷清的一抹瘦影攏在夜幕之間，不遠處一支火把已被熄滅，無盡的黑暗鋪天蓋地將她蠶食，她低著頭，像是望著墓碑出了神，籠在陰影之中的臉，令人看不清情緒。

　　像是，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李睦走了過去。

　　將身上衣裙已經(jīng)被風(fēng)雨侵襲變得冰涼的瘦削人兒，拉入了懷里，給她些許溫暖。她溫順的將臉頰依靠在他胸膛，側(cè)耳，聽到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脈搏動，讓人心中的冷寂落寞感，漸漸驅(qū)散了幾分，王歡歡問他：“你怎么來了？”

　　“不放心你一個小娘子在這強盜窩里，夜不歸宿的。”

　　李睦同她開玩笑。

　　王歡歡扯了扯唇角，淺淺的笑了笑，“李睦。”

　　“我在。”

　　原是隨口喚一聲，得他認認真真的語氣回應(yīng)。

　　王歡歡眼眶竟是一暖，險些無故掉出眼淚。

　　“明天一早，你就把神老帶走。”王歡歡說道，不容質(zhì)疑的語氣，先前已經(jīng)商量好，李睦同意負責保護神老，留下王歡歡一人抵抗那官兵，另有計策要執(zhí)行。

　　李睦嘆口氣，從來沒有哪個人，讓他如此勞心勞力，設(shè)法替她排憂解難，設(shè)法讓她一步一步走入他的圈子中，深陷他的世界里，無法逃走。

　　但她，就是天生的羈傲不遜，絲毫不按他的設(shè)定路線，一步步踏入陷阱里，總是要折騰一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一陣陣提心吊膽反復(fù)變化計策，她似乎才肯罷休。

　　“我是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女子，”李睦也忍不住說她一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一走到眾人跟前，就能跟換張臉似的，一臉兇神惡煞，鬧騰起來比尋常男子都要兇悍。”李睦唇角溢出一絲無奈又驕傲的笑，“上門討人，居然還敢在身上綁縛炸藥包，簡直……”李睦竟不知道如何形容她，才貼切他心底那種又愛又怨又懼的復(fù)雜心境。

　　“猛虎寨嘛，自然養(yǎng)出來的，都要成為虎狼一般的兇悍人物！要不然這世道，像我們這般無惡不作的強盜，若真成了綿羊那一般只吃草的純善心性，怕是遲早能讓人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了。”王歡歡自有一番她的處事道理。

　　無言片刻。

　　李睦還是警告她：“不到萬不得已，不準點燃身上的炸藥包。”

　　“你又知道這回我要綁炸藥包？”王歡歡俏皮的笑了，只是埋頭靠在他懷里，李睦只聽到她俏皮含笑的聲音，卻看不到她那雙靈動漂亮的圓圓杏眸機敏地眨動著一絲狡黠精光。

　　他不知道，她這場賭命，最大的勝算，是他。

　　她設(shè)法用神老將他從這件事中脫身出去，為的便是，讓他更好地去掌控整場局面。

　　若他，真是如她預(yù)料的，是一位身份尊貴之人，長安一途，必能所圖皆成！

　　若他，只是普通之人，不能掌控她跟猛虎寨所有人的命運，那她，便會進行計劃中那最后一步，拉著那袁大郎跟袁石子，一起在那洞頭寨消亡，至于旱鴨跟李樹那一大幫人，有足夠的錢財傍身，以旱鴨的忠厚，李樹的那一股子深藏的精明，二人定能帶著那一大幫子人，東山再起。

　　“回去睡吧。”李睦道。

　　王歡歡依舊埋頭靠在他懷里，動也不動，顯得憊懶眷戀著他懷里的溫暖香氣。

　　“嗯？睡了？”遲遲不見她答應(yīng)，李睦又道。

　　“沒呢。”

　　“那你想在這里做什么？澆淋了這雨，一會還得回去熬碗姜湯給你喝。”李睦已經(jīng)盡量替她庇護，但這雨珠子依舊飄落在她單薄的衣衫上，他眉頭緊蹙著，以他家世背景，從來都有人給他打傘，有人給他熬姜湯，可憐他這小娘子，如果不是他來，連個抱她的人都沒有，連個有心給她熬姜湯的人也沒有。

　　“我哪能那么脆弱？這點小雨算得了什么？那年，我還在一場暴風(fēng)雨里狂奔呢，摔得滿身都是泥巴，也沒喝啥姜湯，洗個熱水澡，啥事都沒有。”王歡歡嗤笑，骨子里的那股桀驁之氣，讓她提起往日瘋野時候，還頗為自豪。

　　“暴風(fēng)雨里狂奔？摔的滿身泥巴？”

　　李睦腦海里浮現(xiàn)著一陶瓷娃娃般漂亮的小娘子，滿身泥巴，在狂風(fēng)暴雨里狂奔，朝著他所在沖刺而來，那畫面……太辣眼了，以至于李睦沉默了一瞬間，調(diào)整了驚得紊亂的氣息，平緩聲音猜道，“又是你爹的仇家上門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