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陽光交界處的芭蕉葉被風吹得高低晃動，光影婆娑交替，輪回在身姿挺拔的李睦臉上變幻，更令第一時間朝李睦望去的王歡歡看不清李睦的神情，只覺得他似乎在溫柔笑著，錯覺般看到那抹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未及眼底；那瞬間，王歡歡只覺得李睦那雙鳳眸像兩汪深邃的無底洞，隱藏了太多太多禁忌規矩。
王歡歡有些癡愣望著李睦。
王古四道：“神老呢？”
“在灶房想事，讓李某先出來。”
王古四嫌惡道：“你跟神老說了什么？你阿爹是不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虧心事？”
李睦笑容淡卻，幽幽的目光回視著王古四的狠厲瞪視。
氣氛一瞬凝滯。
“爹——”
“干啥？”
“爹啊，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肚量小心眼了？我現在不得批評你一頓！人都有秘密，難道阿娘的事兒，你跟誰都愿意坦白嗎？寨里好幾個寨主可都不知道你跟阿娘的事情呢！”
王古四哼了一聲，不正眼搭理訓話的王歡歡，但周身氣勢卻明顯弱了下來。
王歡歡扯了扯王古四的手臂料子，不依不饒道：“你得跟你女婿、我夫君李睦，道個歉！”
王古四緊鎖眉頭，牛眼圓瞪王歡歡，一臉不服氣。
“爹，你說李睦為什么不愿意當眾提及？那肯定是有難言的苦衷嘛，你干嘛斤斤計較的？神老知道就好了嘛，神老又不會坑害我，那可是待我最好的一位爺爺了！”
王古四緊鎖的眉頭松了幾分，有些猶豫，目光閃爍起來，卻不愿意正眼看王歡歡跟李睦。
“那回，爹你被人背后拿刀捅穿了，是不是神老給你治好的？”
“我記得那回，我這輩子都感念神老救命恩情！也甘愿給他當牛做馬！”
“爹，你要真感念神老恩情，你干嘛對李睦這么亂發脾氣？李睦是在幫神老，那他以爹女婿的名義幫神老，就是在幫爹！爹你現在不道歉，這坎可就過不去了。”
頓了頓。
王歡歡嘟嘴，聲音弱了下來，委委屈屈的，“以后李睦欺負我，那可都是爹你給招惹來的，可別愧疚哦。”
一直放不下臉面的王古四這一刻忽然嘆了一口氣：
“真是欠了子女債啊，生了個你這么啰里啰嗦的女兒，我跟菀娘都不是這德行。”
“爹~”
王古四扭轉魁梧身板，正視著神情淡薄的李睦：
“我王古四當強盜要熬過半輩子了，平日里就好胡說八道，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沖我來，別跟我閨女計較，這傻丫頭是真心實意看上你的！我沖你發火，也是惱你輕易把我養了十七年的閨女兩天工夫就給拐跑了。”
王古四越說越悲傷，垂下眼睫，老粗魯的一彪匪漢子，此刻目光傷感，別扭著歪著頭不愿意讓人瞧見。
“爹……”
“女大不中留，爹心底里明白。”
王歡歡走過去，輕輕摟抱住了王古四，“阿娘喜歡長安，爹也喜歡長安，我要去給爹在長安打出一片天下，讓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我知道爹當這猛虎寨寨主當得也不踏實，每日最早起來練功的是爹，最晚睡覺思慮猛虎寨所有寨中兄弟生計安穩的也是爹。只有走出一片更大的天地出來，我才能許爹安穩踏實的余生，爹也能許給寨中一群忠心兄弟們安穩踏實的余生啊。”
王古四眼眶滾燙，昂起頭望著天空。
王歡歡柔聲道：“放眼這天下，還是在長安最好了。”
王古四吸了吸鼻子，粗聲道：
“行了，早已經答應你離開寨子了，我去問問神老怎么看這阿郎，還不撒手？”
王歡歡松了手，笑容滿面：“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了。”
“呵，你是全天下最啰嗦的閨女了。”
王古四大步流星，朝著灶房走去，路過李睦身旁，他頓了頓腳步，大手拍了拍李睦肩膀，“我最疼愛的閨女交給你李睦了。守不守得住，就全憑你李睦懂不懂得珍惜了。”
王古四走遠了。
李睦立在原地，沒有動彈，透過芭蕉葉縫隙的婆娑光影在他身上交替幻化，他生得魁梧挺拔，立在光影中，竟變得幾分古畫中人物般俊美的不真實。
王歡歡喚道：“李睦。”
李睦眸光落向王歡歡。
“剛剛我爹跟你道歉，你肯寬容他嗎？”
李睦抿唇沉默，幽幽的目光注視著王歡歡。
久久得不到回答；王歡歡臉上卻仍舊掛著一抹淺淡笑容：
“我想，這樣的事，往后還是會不斷出現的，因為我們這猛虎寨的人都是強盜，口無遮攔慣了，你長安來的人看不慣是正常的。我現在給你一次正式回答的機會，你，李睦，想不想跟我和離？”
“……”
“我不允許任何人輕賤我的家人。父母恩，我這輩子還沒償還過，虧欠太多了，但是我也是真心喜歡你李睦的，你要是看不慣我爹行事作風，你就直言，我保證你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猛虎寨。”
“……”
“李睦，我數二十聲，你不回答，我就當你選擇和離，我會立刻安排人送你下山。”
“……”
“一。”
“二。”
“三。”
……
“十。”
“十一。”
李睦始終不答話，靜靜地望著王歡歡，她杵在芭蕉樹樹蔭底下，圓臉龐掛著逞強的笑容，明明眸光中還透出來那么憂傷的情愫。
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該好好的哭一場才是。
李睦抿了抿唇，陷入深思。
“十二。”
“十三。”
王歡歡微笑著數著數，已然看清了李睦那雙死寂不起任何情緒波瀾的眸光，他神情始終淡淡的，像是對這樁事半點不上心，只等待著時間到自動棄權。
“十四。”
“十五。”
王歡歡放慢了報數的時間。
李睦顯然察覺到了，淡聲道：
“王歡歡……”
“我聽到了，我說過的話，絕不反悔。”
“知道我要說什么？”
“本姑娘不是那等丟不起臉面的人。”王歡歡道，“二十！好了，時間到了，我這就派人送你離開猛虎寨。”
“呵，真傲嬌的姑娘。”
王歡歡紅了眼眶，別過頭不去看李睦方向，卻被闊步走過來的李睦攬入了懷中，“夠了，帶你回去長安，讓那些人笑話就笑話吧。”
王歡歡靠在他懷中，弱弱道：“說得話是要記在心底，不容反悔的。”
李睦鳳眸溫柔似水，含笑無奈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