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半知吃過早飯又出去了,雖然回來沒再負傷,但眼下的陰影顯示出他很疲憊。我沒有問他出去做什么,也不讓夏雨過問。
待到二十四過小年時,夏半知歇了一天,大早去菜市買了兩斤豬肉和雞,吃過午飯一直睡到第二天醒,又匆忙出去了。
夏侯明始終沒有回來過,秦氏每日偷偷以淚洗面,我囑咐夏雨不要點破,她也不問。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過年,夏侯明回來了,面上的紅光,顯然可以瞧出近日來他過的很滋潤。
夏侯明身上穿著寶藍的儒衫,頭發梳的整齊干凈,手里提著四包洪記的糕點,站在飯廳門前時,瞬間,一桌豐盛的年夜飯仿佛凍結了般。
偶有的笑語戛然而止,只有夏雨頗是尷尬又難過的上前喊了聲爹。
夏半知匆匆扒了幾口飯,讓翠花給秦氏夾了菜扶去房里用飯。
“夏荷,去房里陪娘。”夏半知沖我惡狠狠的道,
我望著滿桌的菜,心疼的要死。雖然明天總吃得到,但新鮮的才最是滋味啊!
所以我還是捧了個大碗,在夏半知布滿殺氣的眼神下,添了滿滿一碗菜,才準備離開。
“哥哥,今日辭舊迎新,別鬧別吵,兆頭可不好。”
“多嘴!”
我后腦勺被拍了一下,三十歲女人的自尊心被他滅的渣都不剩。
我前腳出去,夏半知后腳也跟出來,看樣子他只是不想讓我們理他而已。夏雨與夏侯明從小親厚,所以夏半知沒強硬的叫她。
我抱個比臉大的碗在秦氏房里吃的十分滿足,看我形象全無,本來心情郁郁的秦氏,嗔了我一句,“你個小沒良心的,是餓死鬼投胎嗎?”
“不、不、不,因為去了一趟昌郡,經歷一遭,我懂得了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生命多美好,白白糟蹋,太可惜了!”
秦氏一頓,“你這樣怎么嫁得出去?”
“沒關系啊,說了我要一直陪著娘。”
秦氏笑了,笑的很無奈。
過年得守夜,各家各院都燈火通明。到了子時,會點響爆竹,除舊迎新歲。
等夏雨從夏侯明書房里出來,已經過了戌時三刻。夏雨前腳出來,我后腳悄悄的潛進去,夏侯明本是要脫衣就寢,被我嚇了大跳。
“成何體統!”
看夏侯明厭惡的表情,只怕又對我的教養問題生了怨氣。
我不笑也不怒,只問道:“爹要同娘和離,是嗎?”
夏侯明頓住,但沒否認,“你們既然都曉得了,我也不瞞著你們。你娘她……”
“爹不用例數娘的錯處,我理解。”
我笑了笑,夏侯明狐疑看我,而我也不啰嗦,直接從懷里拿出一張我寫好的和離書遞到他面前,“爹先看一看,如有爭議,我們慢慢商量。”
夏侯明越看眉頭皺的越深,“你要隨你娘?”
“是。”
“好,果然是她養的好,連祖宗都不要了。”夏侯明握緊了拳頭,“要那酒樓鋪子是你的主意、還是你娘的?”
我心中嘆了一口氣,男人啊,在頭腦發昏發熱的時候,總是看不到一點根本。不吃點硬虧,怕永遠也回不了頭。
“爹可以考慮一下,是給這院子,還是給那個酒樓。若您不同意,那就一拍兩散,都別過了。娘為您生兒育女,操持家半生,您有何理由休棄她?就是鬧上公堂,你也沒理。”
門鋪酒樓是夏家最后的家底,原主祖父、祖母生前雇傭掌柜、長工自己開了一間酒樓和一家倒賣陶碗的瓷鋪,那時洪太傅沒來祁門縣開學院,生意雖差,但好歹每月有進項。
后來原主出生,祖父、祖母相繼去世,家中還算殷實,可夏侯明耳根軟,秦氏又懼人言,被打秋風的親戚三天兩頭的借,不過四、五年,夏半知正好求學,便花光家底,還抵賣了一間鋪子,另外一間酒樓也只能租賃給他人經營。
說實話,我說的這個條件對于夏侯明很苛刻,但他若沒下定決心拋棄秦氏,還有理智不肯答應,事情就還有轉機,可……
昏黃的燭光下,夏侯明的臉陰煞難看,沉默了很久,他終是咬牙道:“好。”
我心中莫名有股深深的失望。
近二十年的夫妻啊,他的干脆真讓人寒心。
“爹,希望你莫要食言。”
說完,我轉身離開。
開門之時,我腳步一頓,頭也沒回的問道:“那個女人比娘好,是嗎?”
“……”
算是默認了。
我冷冷“嘿”了一聲,“無媒茍合,倒也叫好,難怪哥哥根本聽不進你的說教。”
“你,放肆!”
我走出去,輕輕將門關上,屋里的人還在氣惱的罵著:“孽子,都是孽子。”
唉,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和離就和離。
我若不叫他后悔一次,家難圓,所以這事兒損,但也必須這樣干。
子時一到,夏半知在院里點燃了爆竹,四周也發出轟鳴的響聲,熱熱鬧鬧的。
“你同爹說了什么?將他氣的在書房里摔東西。”
趁著四周嘈雜,我嬉嬉笑笑的在夏半知耳邊說了我的打算。
“他竟然告訴了你?”
“哥哥瞞了幾年,以為能萬事大吉嗎?”
聽完我的話,夏半知恨惱夏侯明將事告訴了我,因為一旦事情戳破就等于沒有回旋余地,所以他堅決道:“我也要同娘走,若那個女人進門,豈還有我的位置?”
“哥哥,莫急。你畢竟是長子,所以此事得從長計議,你恍然當不知便是,我自有妙計全了此事。”
夏半知震愕的看了我一會,“我怎覺得你越來越不像我妹妹了?”
“那你從前出去貪玩,也沒了解過我啊!”
我這老女人心,憋著使壞朝他調皮的眨了眨眼。
夏半知仰頭哈哈一笑,伸出粗糲的大掌揉亂了我的頭,“你這壞丫頭,真夠野的。”
大年初一新歲祭祖堂,初二女婿拜岳母,初三赤口不拜年,初四初五迎財神……
親友鄰里們相互拜年在初四以后,夏侯明在衙里當小差,也是個正經的差,所以來拜年的親戚是有的。
尋常的人都還好,最奇葩的不單是堂三叔家的,還有佟季春家的。提了兩袋干貨果子,拉著全家老小一起來吃飯。
佟季春是夏侯明的表弟,他母親的弟弟的兒子,正兒八經的表親。堂三叔家的侯氏算是個厲害的,佟季春家的齊氏簡直就是神人一枚。
原主沒及笄前,她兒子佟有為覬覦原主,齊氏厚臉皮來說親,說要將她家的二丫頭佟曉梅嫁給夏半知當媳婦,換個親事,道省事又省力。
秦氏被她差點氣吐血,委婉拒絕后,齊氏就開始造謠原主品行不端誘惑她兒子,夏半知游手好閑,好好的學不上,到處廝混。
若說這秦氏和夏侯明的心結和嫌隙,佟季春家的齊氏功不可沒。
“呀,表哥,怎的我們來半天,一杯熱茶水都沒有?表嫂和荷丫頭、雨丫頭呢?也不出來招呼客人!”
我和翠花在廚房里摘菜,堵在門口不讓夏雨出去。
聽見廳里齊氏陰陽怪氣的聲音,夏雨急了,“姐姐,客人來了不去招呼,太失禮了。”
“失禮便失禮,有何干系?讓他們自個兒玩去!”
夏雨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偏又奈何我不得。許是夏侯明頭回出面招呼他們那些親戚,應付不來,親自到廚房來叫人,“夏荷、夏雨,還不趕緊去上茶?你娘呢?”
我笑笑說道:“哥哥一早就帶著娘去廟里上香了,說她久病纏身,要早早的去敬個佛,說不定會好些。”
“糊涂!她不曉得今日有客要來嗎?上香也要初七一家人同去?也太沒規矩了!”
我嘆了口氣,“她已經去了,有什么辦法?”
“那你們趕緊上茶,布置些點心送廳里。”
饒是我對夏侯明沒有什么父女感情,但他這樣理所當然的,我心里難受,甚至有些憤怒。
我壓著火氣好聲道:“柴剩了幾根,燒不熱水。堪堪能做兩個填肚子的菜,爹您買回來的點心,前天就吃完。不曉得爹要我們從哪里備?”
夏侯明僵硬在門口,半天才道:“你娘這些天,難道一點也沒準備嗎?她都做什么了?”
“沒銀子,又生病,她能做什么?難道您指望受了重傷的我,還是瘦脫了形的妹妹?若不然游手好閑的哥哥?”
夏侯明被我堵的徹底說不出話來,伸著頭朝灶膛邊的柴堆瞟了好幾眼。
柴確實沒了,而且我昨天特意在屋里燒了個炕,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個暖和覺。
看得出來吧,我就是故意的。
“這、這……不管怎么樣,客人到家中拜年,飯菜還是要準備、準備出來的。”夏侯明看了我一眼,心虛的轉頭看向夏雨,“夏雨,你去劉阿婆家借些柴火來。”
我冷笑一聲,“正月初幾最忌諱到別人家借東西的。這規矩,您忘了?”
“表哥,你們在做什么呢?摳摳縮縮的在廚房里,半個人都不出來。什么意思啊?”
齊氏扭著腰過來也站到了門口,看見廚房里冷冷清清的,嘴張了老大,“表哥是不歡迎我們?連灶臺的火都沒有生,這是要趕客人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