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小桃說夫人正在前廳等客人時,付莞香頭一暈,一把推開小桃下了床,不顧旁人的阻攔,跌跌撞撞的往前廳跑。如果她沒記錯,她娘現在正在等的人,應該就是禁軍!
付莞香依稀記得,前世的一天,她與母親正在父親與三哥的靈堂前守靈,有一禁軍的士兵前來告知她們,說關于他父親兵敗一案的調查已經結束,一個時辰后,校尉會親自帶人來告知結果。
那時,母親與她都很重視這件事,因為市井早有風言風語傳出,說他的父親通敵,是被前去犒軍的康王殿下察覺,就地處決的。付莞香覺得,怎么可能呢?他的父親忠君愛國了大半輩子,世人怎能因為一次兵敗就這樣詆毀他。
付莞香覺得前世的自己真傻,竟然真的相信大孟律法嚴明,相信皇帝能夠明察秋毫,還他父親清白,以至于忘了什么叫皇家顏面,什么叫功高震主,也忘了問一問那士兵,既然是告知結果,為何不是大理寺來,而是禁軍校尉。
她至今能清晰地記得,那日眾多禁軍將付宅圍的像鐵桶一般,那臉上有刀疤的校尉黑著臉告訴他們,付錚通敵,證據確鑿。而后,他一個手勢,周圍便充滿了讓人作嘔的血腥味。
她的母親拉著她的手拼命地跑,前門被堵住了,他們就往后面跑。可是能跑去哪里呢?到處都是索命的惡鬼。最終,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母親死去,溫熱的血濺了她一臉。那個疼愛她的母親,最終連一句囑托都沒來得及同她說。
路過庭中日晷的時候,付莞香放慢腳步,提心吊膽的看了一眼,暫且稍稍安心:還好,按前世禁軍抵達付宅的時辰看,他們還要一會兒才能到,她還有機會帶著母親離開。
付莞香小跑著跑去了前廳,中途鞋跑丟了也沒顧得上撿。在她遠遠的看見前廳椅子上端坐的母親時,終于忍不住大聲喊道:“娘!”
薛氏聽到女兒的聲音,尋聲望去,發現真是女兒,頓時面露喜色,起身迎上來:“什么時候醒的,也沒派丫頭同我說一聲。”
“剛醒,我這不是直接來找您了。”付莞香說著,貪婪的看著面前的母親。母親離開她已經六年了,這六年來,付莞香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最開始,每次挨了打,付莞香都會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想著以前被娘親捧在手心里疼的日子。后來麻木了,母親就成了她夜里的念想,想著母親當初是怎么舍了性命去保護她,以此挨過一個又一個慘淡的夜晚。
薛氏不知道女兒在想什么,她低頭看見付莞香光著的腳和跑亂的衣裙,皺了皺眉,忍不住輕聲斥責道:“都是大姑娘了,還是這么毛毛糙糙的,以后怎么嫁人呢?”
熟悉的關懷讓付莞香的眼圈倏然紅了。只是,此刻的她顧不得細品久別重逢的喜悅,拉起母親的手著急的解釋:“娘,關于父親的事,結果同你我先前想的不一樣。一會兒禁軍來是來誅殺我付家滿門的,你先同我走!”
薛氏不解,以為女兒犯了瘋病,擔憂的看著她,輕聲關切道:“香香,你是不是魔怔了?落水的時候是嚇著了嗎?”說著,伸手去探女兒的額頭,想看看她是不是在發燒。
付莞香攥住母親的手,她知道自己這話聽上去確實像發瘋。但是該怎么解釋呢?若是實話實說,母親豈不是更要以為她魔怔了?付莞香思索片刻,道:“母親可知道,那日我是怎么落水的?”
薛氏也正疑惑,她的女兒一向冷靜,能平白無故落水,確實蹊蹺。
付莞香繼續扯謊道:“那日,我自己想去小花園散散心,就在湖邊,我遇到了一個黑衣人。我問他是如何進來的,他不肯告訴我,只是問我是不是付家的小姐。”
薛氏聞言大驚:“然后呢?”
“我說是,那人就把我推入了水中。母親也知道,那湖水算不得多深,我也不是一點不通水性。只是當我浮上來時,那人揪住我的頭發,同我說,皇帝有令,付家的人一個都不能留。然后把我按在了水里,直到我嗆水暈了過去。”
“竟有此事?”薛氏皺眉,“你父親絕不可能做出投敵叛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這其中定有誤會!待我......”
“娘!”付莞香急道,“您可知道什么叫功高震主?父親這些年馳騁沙場軍功無數,鄰國提到大孟只知付將不知皇上,您覺得皇上還能容得下他嗎?此次事由不過是個借口,皇上只怕早有除掉付家之心。”
付莞香言罷,看著母親猶豫的神色,繼續勸說:“娘,您就不覺得父親兵敗的蹊蹺嗎?您就不覺得這流言來的蹊蹺嗎?我們只有活著才能查出真相,還父親清白。”
薛氏沉思片刻,點點頭:“罷了,就聽你的,娘跟你走。”
付莞香長出一口氣,還好,最難的一關算是過了。
正門肯定是不能走的,也不能就以這面孔示人,誰知道付家門外究竟藏著幾家的探子。付莞香準備帶著薛氏從付宅東邊的圍墻處的小洞出去。那矮墻邊上是條用來排廢水的暗渠,平時沒人從哪里走。她找歸雁要了身男裝,自己換上了,又用泥在自己臉上胡亂摸了幾下。待要給薛氏喬裝時,薛氏開口了:“女兒啊,我們這樣出去也不是回事,你先出去看看情況,順便叫輛馬車。孟都肯定是不能待了,我們得直接出城。”
付莞香抬頭看了看日頭,又仔細思索了片刻薛氏說的話,覺得在理。于是她再三叮囑:“好,那您讓小桃來替您裝扮好,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便跑走了。
薛氏看著付莞香離開后,立刻斂了笑容,她屏退了其他仆從,只留下幾個心腹,厲聲道:“方才小姐說,皇上對我付家早有忌憚,有斬草除根之心。如今,將軍蒙冤,小人得志,我薛氏既為將軍夫人,斷沒有怕事的道理。一會兒禁軍過來,我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同他們對峙。現在尚有機會可以走,你們若是怕了,自可離去。只是一點,小姐的去向,絕不可與旁人透露萬分。”
薛氏平日里對下人很好,說話向來慢聲細語,甚少有如今這般的時候。小桃聽她說的這些,心里難受,當即跪下道:“小桃的命是將軍救的,斷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有小桃在一刻,小桃定要保護夫人。”
歸雁也收起他平日里不正經的樣子,認真地給薛氏磕了個頭:“永豐五年,小的家鄉遭土匪搶掠,是將軍帶兵救下小的一家五口人。如此大恩,歸雁無以為報。既然將軍不在了,歸雁便拼上這條命護夫人安。”
其余幾人亦表忠心,薛氏心下稍安,囑咐歸雁:“去搬水缸,把東墻上的小洞堵上,別讓小姐進來。”又囑咐其他幾個長工,讓他們把墻根兒底下放的能墊腳的東西都挪開,徹底斷了付莞香再回付宅的念想。
言罷,薛氏讓小桃替她重整了衣衫,帶著她往前廳去了。
付莞香買到馬車,剛走到付宅附近的巷子口就遠遠的看到禁軍正整肅的向付宅走來。付莞香顧見狀,扔下馬車就往付宅跑,待她跑回東墻邊上她出來的地方,才發現那個可供近進出的小洞被堵死了。
付莞香一瞬間就知道發生了什么,她不甘心的砸著墻哭著喊著,卻沒得來一點兒回音。此時,她才第一次后悔,為什么當初沒和弟兄學些功夫,此刻也不至于會無助至此。
禁軍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付莞香再不走,怕是連她也走不了了。但此刻,付莞香想起前世母親離開后的那些日子,竟生出些自暴自棄的想法來。
還走什么?她馬上又要沒有娘親了。與其孤獨的在這世上活著,還不如同母親一起葬身于此。
街角出現了禁軍的身影,付莞香閉眼倚在矮墻上,等待著生命的結束。
這時,頭頂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小姐——小姐——”刻意壓低的聲音,但付莞香一瞬間就聽出了那聲音的主人是歸雁。付莞香猛地睜開眼抬頭看去,果然,是歸雁。
“歸雁,我娘呢?你快讓她出來!禁軍來了,你快讓她出來啊......”付莞香說著,看著歸雁臉上悲傷又帶著決然的表情,心里的絕望無限放大,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小姐,你快走吧。”歸雁語氣溫柔,“夫人讓我在這兒等你,讓我替她轉達:‘香香,你要活下去,如果今天母親不能活著走出去,你就是付家雪恥唯一的希望了。香香,將軍一生為國,從未有過半點私心,就算死也應當死的壯烈,而不是背上通敵這樣的千古罵名。’”歸雁說著,言語間也有些哽咽:“小姐,歸雁向您保證,定盡力護夫人周全。您快走吧。”說完,他身形一閃,不見了蹤影。
付莞香看著空蕩蕩的高墻,努力的讓自己振作起來。她回頭看看逼近的禁軍,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向著巷子的另一頭拼命地跑。終于,在被禁軍發現之前,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
走出巷子的那一刻,付菀香對著付宅的方向,自欺欺人的輕聲道:“母親,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