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干旱,好容易等來雨水,卻險些鬧了澇,眼看著就要收獲,全沒了?!?p> 宋嬤嬤皺眉看著院子里光禿禿的大樹,眼底已經可以預見接下來的災情,感慨道:“當年我家鄉就是因為這蟲災,顆粒無收,那年冬天不知餓死了多少百姓。老的小的,尸橫遍野,開春時因為尸體無法極時焚去,又鬧了瘟疫。待道瘟疫過去,幾乎成了空城?!?p> 秋水長天沒見過此等蟲災,現在想來還不住的起雞皮疙瘩,兩人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長天垂著嘴角道:“北方之地土地貧瘠本就難有豐收,百姓辛苦勞作做,也不過求個溫飽而已。一波三折,以為總會熬出來,卻是定了今年沒得收成了。”微微一默里有擔憂揚起,“咱們這樣的人家還能有個飽飯吃,普通百姓今年怕是不好過了?!?p> 灼華問了倚樓:“咱們收的糧食如何了?今日之后米商必是要關店了。”
長天不解道:“這時候那些米商還不趁機提價,怎么關店?”
宋嬤嬤解釋道:“不論何時何地,米面等糧食的定價都是由商行和官府統一規定的,同樣等級的米商行給出一個價格,各個鋪子看著情況自行向上或向下調撥一些,但絕不能超過商行給的幅度,否則便是惡意竟爭,是要吃官司的。”
長天恍然,“可官府怎么會同意這個時候漲價?。堪傩諅円呀浐芷D難了?!?p> 宋嬤嬤淡然一笑,搖頭道:“人命和銀錢,從來都是銀錢重要,百姓疾苦,可官府還是要給國庫一個交代的。在皇帝發出免征特赦前,官府不會阻止米商提價?!?p> 灼華望著窗臺上一盆只剩光禿禿枝干的三色堇,枝干被啃的好似鋸齒一般,風一吹便攔腰截斷,好似百姓心里的那點期望經不起一丁點的摧殘,輕輕的、斷裂了。
“豐收時米價一斗十文錢,北方之地價略低些,如今這般災年,會在三四十紋左右?!?p> “都沒收成了,誰家吃得起??!”長天蹦了起來,又忙問了倚樓米糧的囤收情況。
倚樓回道:“各大小寺院、道觀、庵堂都運去大批,西郊的莊子里也囤下整整兩船,酒鋪和釀酒坊囤滿了倉庫。府中不能囤太多,不足百擔。不過嚴總管在兩處別院也囤了些?!?p> 灼華算了算,除去寺院里的米糧,若是只布施與周圍一片的百姓,約莫能撐住兩三個月,說多不多說少也挺少,“寺里可說什么了?”
倚樓道:“米糧給的實在多,各寺的主持確實都有問,陳叔都按照姑娘交代,只說部份贈了寺里,其余做了布施贈粥與百姓,也大約提及了一下姑娘在縣志中看到的災情?!?p> 宋嬤嬤笑道:“此刻那些個大和尚,怕是都在感嘆姑娘的未雨綢繆神機妙算了。”
灼華垂眸長吁如嘆:“原該是做好事不留名,如今咱們卻是故意要留下名,也真是……罷了,希望能替父親分些憂吧!”
宋嬤嬤點頭道:“到時候咱們沈家和各個寺院一旦搭起粥棚,其他官員府邸,北燕的世家耆老,甚至富商之家都會做出響應的。只要撐到朝廷的賑災米銀到了,老爺也可松口氣了。咱們也算功德一件了。”
撐到朝廷的賑災米銀過來?
難??!
雖說北遼的奸細提早暴露,可如今查到的東西幾乎又回到無,當初那個開城門迎敵入城屠殺的內奸還沒有找到,北遼何時動手也不知道。
只怕對手此刻正在醞釀計劃,等著挑撥官民沖突。
北燕的暴亂恐怕是避免不了了。
北燕城破,也不知她們是否還能如上一次那么幸運,順利躲過。
蝗蟲一過,老太太忙使春桃來喊了灼華過去。
“聽說你早早在府里囤了些陳米?各寺、道觀甚至庵堂也送去甚多?”老太太拉了灼華坐下,“你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災禍?”
如今災情一現,怕是不只老太太要問,好些人都想問吧?
“祖母還記得三個月前那顆被累劈成兩半的榕樹么?您看?!?p> 她取出一本縣志翻給老太太看,書本頗有些年代,書頁灰黃的有些破爛,證明它容納的歷史十分悠遠:“八十年前,那顆榕樹還沒有那么高大的時候也曾被劈過,后來那年北燕遭了大冰雹,不止莊稼全被砸爛連著房舍也毀壞嚴重,百姓傷亡甚多?!?p> 老太太挨著窗邊的光亮細細一看,果真有此事。
蝗蟲掠過之后的天空還是那么明朗,老天似乎忘了去同情它普照下的子民,枝影落在窗紗上顯得那么單薄。
灼華道:“雖說大約也只是湊巧,可我心中一直慌著,一旦百姓與大災,父親怕是要頭痛的。所以便想著趁著陳米出倉賤賣時囤下一些送去寺里,在送出陳米時也不曾叫人隱瞞,但凡有香客聽到,愿意信的,這時候家中想來也已經囤下些米糧了?!?p> 老太太十分贊賞的同時,也覺得她十分大膽:“很好,哪怕無有今日之災,只當多做幾回布施也無不好的?!?p> 秋日的外袍上繡了朵朵霞色的云,讓那素白的面頰看起來有一絲紅潤,只是那紅潤在寥落的窗影里少了青春的鮮潤。
灼華點頭道:“畢竟咱們身為官眷,孫女不敢拿府里的名義大肆囤米,一旦引起恐慌,怕是適得其反,所以只能送去各寺,而家中只少許囤一些。希望這杯水車薪,也能有所用處。”
老太太頻頻點頭,拉著她的手拍了拍,“是,大肆收米確為不妥,阿寧想的很周到。百姓家中應是尚有余糧的,待到官府開倉后,咱們再架粥棚?!?p> “好?!?p> 老太太話頭一轉,面色嚴肅道:“冬生去蘇氏那里也快有一月了,卻遲遲沒有動靜。我知道你私下見過她,不過問是祖母信你。若說先前不動手,是為了除凈她的暗裝,可如今如何還留著她?你們到底在做什么?”
上回蘇氏使人下毒,灼華卻只點破,甚至都沒有要追究,老太太心中的疑惑自然盤踞不去。
灼華垂了垂眸,長長的羽睫好似寒鴉于寒冬中欲起飛,撲騰著烏黑的翅,在眼窩里留下一抹淺青色的影子:“祖母,可再給我些時日么?”
老太太眉間皺起紋路,無有怒意,只是擔憂,“這是連祖母也要瞞著了?”
灼華靠著老太太的肩頭,沉悶的聲調里是全完的依賴:“不是不能說,只是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阿寧從未想著瞞祖母。有些問題我還在查證,也需要時間和證據證實自己的猜想。待到查證,阿寧會全部告訴祖母?!?p> “你們到底再查證什么?你要叫冬生做什么?”老太太掰正她的身子,憂心道,“好孩子,告訴祖母,祖母會為你做主的?!?p> 灼華搖頭,嘴角習慣性的弧度里有惘然的痛苦。
老太太心中擔憂卻也不敢太逼了她,終是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