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奴才剛才那句話，不是故意講的。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高起潛見崇禎怒不可遏，知道剛才那些句話，無意之中戳到崇禎痛處，連忙低頭諾諾賠罪。

　　高起潛跟在崇禎身邊，已經有十年多，從來沒有見崇禎如此發怒。

　　身為太監的高起潛，此時不得不連忙認錯，以免又讓崇禎罵得狗血淋頭。

　　高起潛不經意的一席話，竟然勾起崇禎，已經漸漸逝去的回憶。

　　熹宗朱由校在位時，袁崇煥從福建邵武知縣做起，先后擔任僉事兵備副使右參政右僉都御史，及遼東巡撫兵部右侍郎。

　　崇禎知道，那時的袁崇煥，是朝廷不可多得的軍事奇才，參與遼東邊事戰功卓著。

　　后來因不滿朝臣排擠，袁崇煥毅然辭官回到老家閑賦。

　　崇禎繼位不久，將閑賦在家的袁崇煥，召回朝廷委以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薊薊遼，兼登萊天津軍務的重任。

　　崇禎二年十月，后金攻擊京畿。

　　當京畿危在旦夕之時，袁崇煥督師回援京畿，奮力御敵于廣渠門德勝門。

　　想著高起潛那句“當年‘己巳之變’，如果不是袁大人從山海關，連夜趕到京畿督師勤王，那后果真是不堪設想”的話，崇禎心里頓時恍恍惚惚，驚悸不已。

　　眼看遼東邊事，已經日趨緊張，崇禎卻感到束手無策，想起當年袁崇煥鎮守遼東，救援京畿的情形，不覺潸然淚下，痛苦萬分。

　　崇禎用汗巾拭去眼角的淚水，依然默默站在窗戶旁，看著窗外蒼翠的景色，心情一時難以平靜。

　　“怎么會如此這般呢？哎！朕真是糊涂啊！”

　　崇禎已經有些動情，獨自在心里喃喃自語。

　　“皇上！皇上！皇上何以如此？皇上息怒！奴才真是罪該萬死！”

　　高起潛站在崇禎身后，見崇禎低頭拭淚，呼喊著悲痛欲絕的崇禎。

　　“如果再來一次‘己巳之變’，朝中究竟還有何人，能擔當重任抵御后金八旗的鐵騎，救朕的大明王朝大廈于既倒啊？”

　　崇禎的目光，從窗外移了回來，看著御案地上被風吹落的塘報，期期艾艾嘆了一口氣。

　　“袁大人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將袁大人視為股肱之臣。只是皇太極的離間之計，防不勝防，讓袁大人蒙受不白之冤啊！如今，袁大人已經作古多年，皇上不必再想袁大人了吧！”

　　高起潛知道崇禎，在為冤殺袁崇煥而自責，連忙站在崇禎身旁泣聲不已。

　　崇禎二年十月，皇太極得知袁崇煥，已經回京救援京畿，聽取謀臣范文程建議，對崇禎施反間計，派人捕捉兩名紫禁城內侍太監，故意讓太監聽見后金將軍耳語，談及袁崇煥與后金密約的事。

　　事后，皇太極放其中一名太監，逃回紫禁城泄漏消息，激起崇禎對袁崇煥的猜忌。

　　崇禎得知消息之后，于十二月初，將袁崇煥召回京城入獄。

　　袁崇煥百般申訴，竟然也無濟于事，不得不慷慨赴死。

　　崇禎三年八月，崇禎以“謀叛欺君，結奸蠹國”之罪，將袁崇煥定罪，隨后押赴刑場，以磔刑處以死刑，暴尸三天，以儆效尤。

　　“謀叛欺君，結奸蠹國。斬帥以踐虜約，市米以資盜糧。既用束酋，陽導入犯，復散援師，明擬長驅，及戎馬在效，頓兵觀望，暗藏夷使，堅請入城，意欲何為？致廟社震驚，生靈涂炭，神人共忿，重辟何辭！”

　　崇禎依稀記得，一怒之下草就的圣旨內容。

　　“一生事業總成空，半世功名在夢中。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

　　行刑之前，袁崇煥念出心里遺言。

　　袁崇煥的臨終遺言，讓觀看酷刑的百姓紛紛落淚，也讓后來的崇禎驚愕不已。

　　“朕真是糊涂之極啊！袁愛卿是朕的股肱之臣，朕卻讓袁愛卿，死在朕的手里。朕是糊涂之人，做了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即使是蒼天，也不會饒恕朕的罪過的。”

　　崇禎看了看高起潛，終于不禁含淚憂憂自責。

　　是夜，崇禎徹夜難眠。

　　傍晚時分，崇禎剛剛就寢，山西前線又來塘報，流寇攻勢如潮，各地官府連連告急，望朝廷派兵前去救援。

　　崇禎只得起床披衣，連夜召集首輔溫體仁兵部等要員大臣，到乾清宮議事，討論遼東形勢和山西流寇事宜。

　　崇禎是一位不能經歷大事的人，一旦朝中有了重大事項，久久不能入睡，鬧得高起潛，陪著崇禎熬到天明。

　　高起潛為崇禎徹夜難眠擔憂，不得不強打精神，守在崇禎身旁。

　　崇禎幾次催促高起潛歇息，高起潛都借故推辭，不曾離開崇禎半步。

　　天，已經大亮。

　　早朝的鐘聲，已經敲過第三遍。

　　皇極殿前的文武百官，靜靜等待著崇禎到來。

　　崇禎自繼位以來，每天在早朝的鐘聲，剛剛敲響之時，已經坐在皇極殿的龍椅上，等著文武百官的朝拜。

　　今天時辰已經過去，崇禎竟然還沒有上朝。

　　“如此大好時光，皇上也是春眠不覺曉，從此不早朝了吧？”

　　有朝臣在玉階下一邊觀望，一邊悄聲議論崇禎。

　　朝臣的話音剛落，引來一陣小小的騷動，議論之聲，在更多朝臣中響起。

　　越來越大的“嗡嗡”聲，讓人聽了厭煩不已。

　　“何人在那里喧嘩嬉鬧？難道不想活命了嗎？還不趕快閉上臭嘴？”

　　溫體仁向譏笑的朝臣看去，發現竟然是朋黨在議論崇禎，頓時提高嗓門厲聲呵斥。

　　朋黨見溫體仁大動肝火，悻悻然低下頭不再作聲。

　　朋黨倚仗溫體仁庇護，在光天化日之下取笑崇禎，可見溫體仁專橫跋扈，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半個時辰過后，崇禎由高起潛扶著，從鑾輿上慢慢走下來，沿著皇極殿的御階，緩緩上殿之后，坐在象征皇權的龍椅上。

　　崇禎仍然疲憊不堪，在龍椅上打了一個哈欠，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目光投向文武百官。

　　溫體仁將目光移向崇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一邊帶領文武百官“三呼萬歲”，一邊注視著崇禎臉上的表情。

　　溫體仁看著崇禎慘白的臉頰，知道崇禎為朝中大事，又一夜沒有合上過眼，心里揣摩起今天早朝，崇禎會有何新的吩咐。

　　“各位愛卿，后金又在遼東頻頻挑釁，試探大明防御虛實。朕的大明將士，為社稷安穩和百姓樂業，前赴后繼浴血疆場，立下不朽功勛。今次后金欲犯大明遼東邊境，將士們定當全力抗擊，不讓后金的圖謀得逞。”

　　待幾位大臣，稟報催繳糧餉之后，崇禎連忙強打精神，講起了遼東戰事。

　　一陣春風徐徐吹來，卷起的幾片樹葉，復又掉在皇極前的地上，而后又慢慢吹向宮墻邊。

　　升起的太陽曬在臉上，似乎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崇禎的臉頰之上，已經沁出晶瑩的汗水。

　　有的汗珠沿著臉頰，慢慢地向下移動著，似要滴在崇禎的衣襟之上。

　　“皇上，今兒天氣太熱，還是早點兒下朝，回宮里歇歇吧！”

　　高起潛從懷里掏出絹帕，輕輕拭去崇禎臉上的汗水，連忙柔聲地笑了笑。

　　高起潛說完話，特意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看了看臉頰潮紅的崇禎。

　　“從即日起，命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為內中軍，分別入曹文詔左良玉張應昌等各營，任監軍。高起潛因征討孔有德有功，命其為寧遠錦州各軍監視。”

　　崇禎看了看太陽，輕輕咳嗽了兩聲，看了一眼高起潛之后，將目光投向御階下的文武百官。

　　按照明朝慣例，將分到邊鎮的太監，稱為“監視”。

　　除此之外的，統稱之為“監軍”。

　　崇禎繼位之初，知道宦官專權的危害，將朝中宦官魏忠賢，及其黨羽悉數盡誅，撤回派往各地的鎮守宦官。

　　眼下國勢日漸衰弱，流民起義遍布各地，后金虎踞東北雄視關內，崇禎迫于形勢，不得已重新啟用宦官。

　　今天朝中崇禎所命太監監軍一事，是昨晚崇禎召集溫體仁等重臣，在乾清宮所議的諸事之一。

　　孔有德，字瑞圖，遼東蓋州衛人，原籍山東，原為毛文龍部將。

　　孔有德在毛文龍死后，于崇禎四年發動吳橋兵變，朝廷派兵平叛不成，實行招降之策。

　　又不成之后，派高起潛監軍，圍剿孔有德所部于山東萊州。

　　孔有德寡不敵眾，不久敗退逃往遼東投降后金。

　　高起潛第一次監軍，讓崇禎刮目相看，以致如今任命高起潛為寧遠錦州各軍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