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秋明雙手緩緩打開畫卷,向來平靜的面容如今也露出訝異神色。
隨后,展顏一笑。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李太白的詩句總能俘獲我心,你把我的劍招之韻寫入《關山月》詩句中,令我慚愧。”
呵,女人。
既然慚愧,還不還給我,明明高興得很,笑得那么開心。
蘇儀心里這么想,嘴上可不敢這么說。
“哪里,女俠之劍恰與青蓮之詩有相通之處,可謂相得益彰。”
“你可知這首《關山月》所寫為何?”
“《關山月》,傷離別也,此詩以邊塞之苦襯寫兵將思鄉之情。”
“不錯,于我看來,《關山月》最令我心折之處,在渴望。”
“渴望?”
“渴望歸鄉,渴望安寧,渴望與親人相聚。兵者,兇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戰爭,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白發人送黑發人,子欲養而親不在。”
蘇儀聽得心下一沉。
“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應秋明幽幽誦起詩。
蘇儀下意識接道:
“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應未閑。”
遙想遠方的妻子遇到這樣的月夜,閣樓里應該是不停地傳出嘆息聲吧。
蘇儀仔細琢磨著這句詩,從前還是一國之君的他也喜歡李白的詩,天下少有人不愛李白。但是那時他只喜歡李白詩中的仙逸,雄渾,自由和灑脫,猶如籠子里的鳥兒向往著天空。
如今,也許是以蘇儀這個平民的身份生活了幾年,也曾在戰亂中顛沛流離,也經歷過刻骨的喪親之痛,身邊也有幾位念茲在心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人。他開始體會到詩中更多的情緒。
應秋明看著面前陷入沉思的少年,想起他年紀輕輕雙親已去,眼中浮起一絲憐惜。
她雖然也才二十五歲,比蘇儀大不了幾歲,但卻覺得自己應該保護他們,保護蘇儀和百靈還有許多普通百姓。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她雖一介女流,卻也當仁不讓。
‘如今天下初定,這來之不易的安寧,絕不容許有人破壞。’
想起近來局勢,應秋明心中雖不安卻堅定。
“還有,明天開始,你同百靈一起跟我習武。至于學費,就是這張畫了。”說完也不待蘇儀回應,持畫轉身離去。
蘇儀看著應秋明的背影暗思:‘她剛才的樣子,是對我放下心了,后面只要我小心點,應該沒有大問題。’
對于應秋明主動提出要教他習武蘇儀并不奇怪,看到那幅畫后,應秋明肯定認為他是潛在的武學天才。畢竟能將只看過一遍的絕世劍招,用書畫展現出來。即便蘇儀此世沒練過武,相信只要彌補了身體的短板,很快就能有所成長。應秋明和其他武者不同,得英才而教之一直是她的興趣之一。
而且,其實蘇儀也很眼饞應秋明的一身武藝,他現在有截印神通在身,學習東西事半功倍。有這么一個絕世高手的指點,一定會有更明顯的進步,至少可以更快消化掉識海中的那道截印。
回房重新拿起筆桿,回想起黃堯所言《養器訣》一事,蘇儀心情沉重,此事不同尋常。
世間自古雖有神仙志異流傳,但細考究去,一個個都籠罩在云山霧幻之中,難辨真假虛實。
仙人的世界和凡人的世界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界限阻隔著,大體上各自發展,相安無事,即便偶有交接,也無關大局。
至少以蘇儀前世所知的眾多隱秘來看,仙人存在,但仙人不能過分干涉俗世。
而江湖武林卻是真實存在的一個圈子,并且一直和朝廷糾纏不清。
《養器訣》能以人命培養罡器,蘇儀用屁股想都能肯定絕對有豪強另辟蹊徑,用他人性命養器,一人不行就十人,十人不行就百人。
對于某些人而言,無權無勢的平民和豬狗沒什么兩樣。
而很多時候,對于執著于權位的人來說,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人有我無,何況是罡器這種可以大幅增長戰力的武器。
別看黃堯手持罡器被應秋明輕易擊敗就覺得不過如此,那完全是因為應秋明的實力高出黃堯太多,可武林中如應秋明這等宗師屈指可數。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到時以他人性命養器之事會越來越多。
‘如果不能在短期內遏制住《養器訣》的傳播,天下又將大亂。從黃堯所透露的情況來看,此法已經在各武林勢力高層間流傳,算是晚了。
這背后,定有人推波助瀾,不然依著各家各派敝帚自珍的天性,不可能擴散這么快。
如果真的有人暗中操作,應該不止武林中流傳《養器訣》,朝中乃至軍中可能也有,到時情況將會更加復雜。
現在,只能希望《養器訣》畢竟是仙家法門,不是隨隨便便就可練成,那樣朝廷還有時間應變,調查出一份準確的名單,然后迅速出擊毀掉所有《養器訣》。’
這樣想著,手隨心動,毛筆在紙上寫下七個字。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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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還沒亮,公雞都還沒打鳴的時候。
“砰,砰,砰!”
“蘇哥哥。”
“砰,砰,砰!”
“蘇哥哥,起床啦!”
蘇儀迷迷糊糊張開眼睛,感覺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最后終于聽清,看著窗外還掛著的月兒,意識到情況后蘇儀一下火氣騰地往上冒:“高百靈!你找打!”
隨后粗暴一開門,近,好近,近到鼻子都快碰到,這么近都還看不到毛孔的皮膚,實在是太細膩了。眼睛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真好看,就是有點冷。
“哎呦。”大概是因為熟睡中被叫醒,腦袋不靈光,直到被一掌打倒在地,蘇儀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
一抬頭,應秋明站在門口,旁邊一個小魔女雞賊地笑著,還沖他擠眉弄眼。
“不好意思,應女俠,我不知道你在門口,這么早,天還沒亮吧,是要做什么呢?”
蘇儀定了定神,知道這時不能慌,更不能刻意強調剛剛的情形,于是輕描淡寫地略了過去。
果然,應秋明也當做無事一般道:
“衣服穿好,去跑步。”
“啊!?”
蘇儀地獄般的習武生涯正式開始了。
他不是沒練過武,但那時哪個人敢真的往死里訓練天子。
接下來的幾天,他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身上慢慢開始添加各種負重,練完體能練架勢,邊練還要邊記住各種口訣要領,內功心法,經絡穴位,八卦奇門。
應秋明好像填鴨似的,掐住蘇儀的脖子,一勺接一勺不停地往他身體里灌進各種知識,經驗,感悟,也不管蘇儀能不能接受。
蘇儀經過前兩天的不適應后,漸漸地開始樂在其中,那些知識他從前大多都已掌握,只能算溫故知新。一些隱秘的新知,憑借他現在強大的記憶和悟性,往往一點就通。
最讓他驚喜的則是應秋明時不時分享給他的各種感悟,這些感悟極大地幫助了他吸收消化“明月出天山”截印。
照現在這樣的速度,估計再過幾天,這段截印就能被他徹底吸收。到時,他就可以徹底掌握這道絕世劍招,并且神魂也將提到提升。
當然,這種樂在其中從應秋明拉他野練開始就沒了。
他的肉身本來就還在生長期,這段時間習武加藥膳雙管齊下。身姿一下子挺拔起來。
曬成小麥色的皮膚看起來緊實有彈性,手臂,背,胸,腰,腹,臀,腿,線條流暢,整個人都變得陽剛起來。
精氣神勃發,連說話聲音都變得更有中氣,眉目間多了幾分英氣,幾乎一天一個樣。
他的變化周圍人都看在眼里,特別掌柜張魯。張魯好幾次感謝應秋明對蘇儀的教導,還一直強調不用顧忌他,就要使勁訓練這小子,不然不會有長進。
然后忙不停地給蘇儀采買各種草藥,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銀子,依著他財迷的性子,這次真的是大出血了。不過,他卻一句抱怨也沒有。
孫大娘也不再老是往外跑了,一有機會就給蘇儀做些既好吃又有營養的菜肴,包括各種藥膳也都是她照著應秋明給的方子熬的。
只有高大爺還是我行我素,每天早出晚歸,跟應秋明連眼神都沒搭到一起過。三餐都是孫大娘打包好后叫百靈給他送去。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轉眼距離應秋明來云月客棧過去一個多月。
蘇儀又熬過一天的訓練,簡單洗漱完畢后癱倒在床上準備休息。
這時,識海中的那道劍招截印“明月出天山”,忽然開始抖動起來。蘇儀一下來了精神,趕緊閉目入定,凝視調息。
隨后,他感覺到從頭頂百會穴處,仿佛有一個水球破碎,一股清流從頭頂沖刷而下,淌過全身各處經脈,穴位,身體里的每個器官,每寸肌膚都被這股清涼沁透,蘇儀爽得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這種狀態持續了一刻鐘后才緩緩消散,蘇儀意猶未盡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更加清晰了,全身酸疼盡消,神清氣爽。這次化印不僅神魂壯大,居然連肉身也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