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展開就在一瞬，原本還有些疑慮的曲九華在與葉知非過手三招之后，也不得不嚴肅以待。
激烈酣暢過后，葉知非一招刺來，迅捷猛烈，曲九華旋頭后避，發梢來不及跟上他的動作，被劍刃消去一寸。
葉知非刺空，收回手，正欲再探時，手肘被控住。
原是曲九華剛剛借后避的動作，行云流水間，移步到葉知非身側，一劍打在她的肘部，待她麻感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復移到她身后，接連敲下三劍，分別在她的腰腹，胸膛和后腦。
他及時把寄思幻化成木棍的模樣，才敢去敲她，不然此刻葉知非的靈臺處就會冒出一截劍刃。
“師叔好身手，不愧是你！”葉知非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曲九華不作聲，另外一只沒有拿劍的手死死捏住一道決，結印在胸口護住心臟的位置。
就在他剛剛移到葉知非身后的時候，她背對著他，剛剛還在右手上的劍不知何時換到了左手，倒拿在手的劍刃正抵在他的法印之上。此外，葉知非的右手同樣抓著一道符，貼在劍柄之上。
所有的一切發在須臾之間。
曲九華心中一顫。
葉知非剛才若是喚起手中符咒，那他的胸膛現已經是血肉模糊。
不過幸好，符咒沒有被喚起。
想來也是葉知非跟他一樣，手中捏著分寸，不然放在實戰中，兩人就會同歸于盡。
“不，死的只有吾。”
一滴冷汗從曲九華后背滑落，他如此默念。
因為在寄思觸碰到她的身體之前，葉知非已經召起防御術法護身了，而且是全身范圍的護盾。
而且他剛剛看見，葉知非明明已經點起符咒，只差毫厘便可傷到曲九華。
不過不知為何，她似乎自我掙扎一瞬，又把劍上術法撤去。就是有了這個空擋，曲九華才有機會繞到葉知非身后。
僵持半晌，葉知非才收起劍。
曲九華也撤去攻擊，平穩站定，定定的望著葉知非的背影。
“她方才真的起過殺心。”曲九華想道。
對戰的時候，那個他記憶中的葉知非回來了。
那個自恃強大而出手陰狠的葉知非，在戰斗時不會退讓敵手，生來天賦異稟而自帶狂妄，每一劍，每一道仙術都會精準命中敵手死穴。
無論是武道，還是仙術，今日的葉知非與近來他所見不可同日而語。
之前一段時間，葉知非表現得比剛入門弟子還不如，一度讓他有些懷疑，可現在看來，對方似乎真的只是收斂鋒芒，順便偷懶耍滑而已。
如果她能以今日的狀態去參會的話，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許多人都只看到她金枝玉葉的地位，從而忽視了珠光之下她倫華天宗宗主親傳的身份。
“做的不錯。”曲九華喊她。
可葉知非似乎沒有聽到，仍是背對著他，身形有些扭曲，氣場也透出一股奇怪的感覺。
“滴答，滴答。”
數滴鮮血殷紅，滾落地面。
“葉知非？”曲九華意識到不對勁，趕緊上前去查看。
葉知非一手拿著劍柄，另一手徒手握住劍鋒，兩只手像是打架一樣，左右博弈著。鮮血就是從被割開的手掌流出，侵染雙手，接著順著劍刃滑落。
她的臉上晦明不定，牙幫緊咬，走火入魔一般，而內心中，兩個聲音已經吵翻了。
“把劍給我！”
“寶劍開封怎能不見血就收呢？再說，這是你讓我出來的啊，真是女子多薄情。”
“我的手都流血了！”
“那你放手啊，嘻嘻嘻嘻。剛剛不是你多管閑事，那個賤命仙子就血肉開花了哈哈哈。”
“你這個瘋婆娘，要放也是你放！再說就算我放手你也控制不了我的身體。”
“嘻嘻嘻，你敢試試嗎？”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第三個聲音傳來。
“葉知非！”曲九華在呼喚，難得的帶著關切。
有一束光照進心房，那一刻，葉知非的意識恢復清明，恰好趕在曲九華看見她自殘的樣子之前。
曲九華轉到葉知非面前，心中一緊，問道：“發生何事？”
“我不小心割到手了。”葉知非趕緊把劍丟遠，“我大姐寄來的這劍就是好啊，手掌輕輕一碰就破了。不會也是玄機處打造的吧哈哈哈，那個萬老頭還不給我劍，不給就不給，我這立馬就有更好的。”
曲九華看著還能笑出來的葉知非，眉頭緊鎖，拉過她的手，給她止血。
“斯——師叔疼疼疼。”
曲九華聽言，手中動作輕了下來，眉頭仍是緊鎖。
“怎么樣？現在信我了吧？”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自顧回復一句。
“是吾不該。”
見到月桂仙子難得的低聲細語，葉知非摸摸自己的頭：“不能怪師叔，是我自己不小心。”
曲九華垂眸，細心替葉知非包扎。
“不過，這時候把手傷了，可真是要命，該怎么辦？”葉知非苦惱，“對了，去找半夏師叔看看吧。”
“不必。縱使是她，也無法讓傷者一日痊愈。”
“那可怎么辦才好？”葉知非有些慌張，她可不想因此耽誤比賽。
曲九華做完處理，抬眼移開視線，悄悄望向別處，裝作漫不經心的說道：“吾有秘法。”
“秘法？”
對了，前日葉知非的腿傷就是曲九華給她重新處理之后一夜康復的，當時問他，他說是家傳秘法。
“太好了，請師叔治我。”
說到這兒，曲九華沒有馬上接話，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目下還不能夠與你，且候明日。”
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葉知非只得答應。
“那我們今日還訓練嗎？”葉知非偏過頭問他，裝作乖巧，試圖勾起曲九華心軟。
本來只是做做樣子玩玩，不曾想竟然真的奏效了。
曲九華嘴角化柔道：“若是吾讓你加訓，你會乖乖聽話嗎？你的策略吾已通曉，你手中負傷，今日就此罷。”
“好耶！”葉知非高興，一時忘我，一頭扎進曲九華懷中，“謝師叔！”
在曲九華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又站直了，開始計劃今日找誰去玩。
柔正堂。
葉知非已經多日不曾回來看看了。
她偷偷摸摸的趴在墻外偷窺任鳶給幾個弟子訓話，楚芷衣旁邊站著一個眼熟的身影，戚琪。任鳶一眼就望見葉知非，把她叫了過去，問她道：“你怎么在這？”
“我來偷師嘿嘿。”葉知非嬉皮笑臉。
任鳶輕搖頭，笑容中滿是寵溺，她轉頭解散了眾人。
“知非，你等等。”
任鳶叫住預備跟楚芷衣走的葉知非。
“師尊，而是有事？”
任鳶斟酌用詞，道：“你近日特訓如何？”
“很好。”葉知非信心滿滿，“師尊放心，弟子定不辱重望，摘個牌子回來給您。”
“你的實力為師是知道的，不過盡力而為，名次如何為師都喜歡。”任鳶笑過，換了個話頭，“還有，你曲師叔如何？”
“師叔？”葉知非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回答，但還是違心的維護他道，“他也很好，是個好老師。”
“九華的性格我也是了解的。他是個好人。”
葉知非有些迷糊了，不知道任鳶到底要說什么，正當她考慮要不要細問的時候，任鳶又開口道。
“知非，你已經長大了，雖然是私事，但你還是倫華天宗的弟子，是我的弟子。有些事為師不好說，不過也不得不說。”
葉知非滿頭霧水，既困惑也莫名的擔驚受怕。
“師尊是說何事？弟子愚鈍，請師尊明示。”
“我聽說你跟你曲師叔有些親密過頭了。”
葉知非正準備哈哈大笑，本還以為是什么重要的事。
忽然間那晚曲九華醉后湊上來的吻從記憶里重現。
一道霹靂炸在葉知非身上，腦中千絲萬緒閃過。
莫不是任鳶知道了些什么？可她是如何知道的？
“師尊，我我我……”
“我聽說你喜歡跟你曲師叔挽手用膳，弟子與仙師相處和諧自然是好事，可不能失了分寸，該有的禮儀還是需要遵守。他畢竟是男仙師，比不得與我這般隨意。”
“哈哈。”葉知非正愁如何說辭，沒想到居然是這個，不由得干笑兩聲，“師尊莫聽這些子虛烏有的舌根，弟子向來最有分寸的。”
任鳶又說了幾句才放葉知非走。
不遠處，戚琪的身影閃過。
肯定是她告狀的。
葉知非搖了搖頭，嘆息著。
這般低劣的手段她都不屑用，她也懶得追究戚琪，只希望戚琪今后學聰明些。
不過不知為何，任鳶的話縈繞腦海。
她是倫華天宗的弟子，曲九華是倫華天宗的仙師，同門弟子間不得相愛……
縱然世間其他仙門都可以結成道侶，在倫華天宗也是不允許的。
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說雙修什么的，都只是為了滿足人欲的借口，雖說有一定的功效，但實際上起到的作用還彌補不了它帶來的損失。
或許祖師爺是對的吧，心中無男人，拔劍自然神。
禁止弟子間相愛也許對特立獨行的倫華天宗成為第一仙門有著很大影響。
不對，自己為什么要考慮這個？還感覺很遺憾的樣子。她跟曲九華？
呵，笑話。除非她葉知非能長翅膀飛，不然他們絕無可能。
葉知非擺擺頭，把雜念拋去。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特訓，這幾日其他門派的弟子也都陸陸續續的上山來了，自己應該把精力放在這上面才對。
說到這個，葉知非心中升起一股氣，她疾步往自己的住處去。
何田田哼著歌正在做家務，見到葉知非忽然回來嚇了一跳。
她怒氣沖沖的回房去，叮囑他不要打擾。
剛一鎖好門，葉知非就拿出返璞鏡。
“瘋婆娘你出來！”
“嘻嘻嘻嘻，不要這么罵你自己。”
葉知非捏拳：“我不想再說第三次，你不是我。”
“我就說，你能奈我何？況且，你不是還有求于我嗎？哈哈哈。”
鏡子里的葉知非尖聲笑起來，可笑著笑著，臉色突變，神色有些痛苦，不可思議的對葉知非說道：“你居然敢！”
葉知非緩緩舉起包裹白布的右手，大拇指狠狠的扎進手心傷口處，按出了一片血紅痕跡。
“我為何不敢？我看你還沒搞清楚，這是誰的身體！”
葉知非的語氣強硬，隱隱的頗有些倒影的氣質顯露。
看來她猜對了，這個瘋婆娘雖然能爭奪她身體的控制權，但是不能受到流血的刺激。也就是說如果在瘋婆娘占據身體期間，葉知非受到傷害流血的話，她就能乘機奪回掌控權。
“你今天為何沒有按我說的來？為何不愿把劍給我？”
“我已經按你說的做了，劍不是也給你了嗎？想不到你不惜自殘，而且是兩次哈哈哈。”
葉知非眼神凝起冰錐，心中盤算著什么。
那一刻，她的臉竟一時間與鏡子里的倒影完美重疊。
鏡中人與葉知非心意相通，一下就明白了葉知非心中所想。
“哈哈哈哈，你才是瘋婆娘。你，嗚嗚嗚，求你不要這樣做，我的心會死的。”
鏡中人突然又哭又笑起來。
“我知道。希望你也清楚你接下來該怎么做。”
鏡中人咬牙，道：“我知道了。不過到時候會發生些什么，我也不敢跟你保證。”
“所以我要看著。像今天這樣。”
兩個葉知非通過鏡子相連，眼神博弈著，最終以鏡中人的妥協退讓落幕。
倒影消去，葉知非也恢復了平時明媚的神情。
剛打開門，瞧見何田田滿臉擔憂的坐在走廊上，見到她立馬上前來關心的詢問：“小姐，可是發生何事了？不要緊吧？”
葉知非笑笑，回他無事，又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你知道那天徐小鳳跟林牧云吵架的詳情嗎？我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想象，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居然會打架。”
何田田仔細回憶一番，開口道：“我也是聽說的。那日小鳳去吟楓堂藏書館看書，一時沒注意時辰，無意間占了修道弟子的路，林牧云多嘴，問他說小廝看這些術法書籍有何用，小鳳就與他爭論了兩句。然后林牧云仗著自己有些修為就欺負小鳳。”
葉知非抬手打斷何田田，表示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