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乾清宮內，四角的燭臺火光漸暗，便有宮女靜悄悄地進來換了燈芯，將燭火撥亮了些。

　　允賢正靠在桌邊瞌睡，被這燭光一刺，頓時驚醒過來，意識回轉的第一時間便下意識沖到床邊，伸手探了探杭鋼的體溫，這才松了口氣。

　　杭鋼身上的傷口已經漸漸止住血，體溫也很正常，似乎只是還在昏睡中。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只覺得頭很疼，不由慢慢扶著桌子坐下來，倒了杯水一口一口地往下吞。

　　這些天不知為何，心底那種不安的感覺竟然又開始復蘇，雖然并沒有發生任何事，可她卻仿佛感覺到即將有新的危險臨近。

　　一個出神的功夫，她咽的太猛，冰涼的水瞬間劃過喉嚨，涼意便從腳底直升上心頭。允賢忙伸手捂住胸口，嚇得把手里的杯子一把丟開，用力咳了幾聲，才慢慢平復下來。正在恍惚時，卻聽身后傳來杭鋼虛弱的叫聲：“賢兒……”

　　她忙起身坐到床邊，握住杭鋼的手切切道：“爹，你醒了？”

　　杭鋼輕輕眨了眨眼，抬手撫上允賢的側臉：“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允賢微微笑道：“說什么傻話呢，您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杭鋼也跟著她彎了彎嘴角，側頭向允賢身后空蕩蕩的大殿看了看，有氣無力道：“皇上呢……爹有很重要的事……必須盡快稟報皇上……”

　　允賢一愣，轉頭看了看宮門外，微微皺眉道：“瓦剌可汗突然進京，皇上已經去和也先會面了，一時半會恐怕……”

　　誰料杭鋼猛地抓住她的手，震驚道：“你說……什么？！瓦剌可汗……已經跟皇上碰面了……？！那他，他可有帶什么人進宮……”

　　允賢聞言，轉眸注視著杭鋼半晌，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沉吟道：“這件事我并不清楚，若是以可汗的身份進宮覲見，理當會攜帶隨從……”她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扶住杭鋼道，“爹，你在這里休息休息，我立即去奉天殿面見皇上——“伸手一提裙擺便匆匆跑了出去，任杭鋼在后面想叫她，也來不及。

　　乾清宮乃是皇宮內廷，雖是皇帝日常議政兼休息之處，卻反而距離奉天殿并不很近。加之現在丁香不在身邊，天色昏暗，已近夜幕降臨，允賢沿著宮道往前跑了許久，卻似乎有些迷路了。

　　周圍四處都是一樣的光景，宮墻巍巍，完全分不出各處的區別，唯一用以區分所在之處的便是每座宮殿形式不同的樣貌。但此刻昏黃暮色里，她卻只能遠遠看見奉天殿的殿頂，想來是一路悶頭往前，卻跑錯了方向。她慢慢停下腳步，仰頭朝奉天殿的方向望了望，又看向前方隱約露出的樓閣，似乎記得這里是有一條路可通往奉天殿。猶豫片刻，手掌慢慢摸過宮墻，一步步繼續往前走去。

　　只見一座精致耳樓逐漸在她視線里變得清晰，那樓蓋得十分精致，竟是難得的八角制式，每片檐角上都雕刻了精美的神獸花紋，鏤空花窗，在沉沉暮靄里自有一種優雅高貴的氣派。

　　允賢慢慢走近那座樓，小樓前方種了一大片竹林，此時氣候尚不算暖，這些竹子難免長勢蕭條，周圍落了不少枯敗的竹葉，平添了幾分凄涼感。她慢慢穿過那片竹林，見前方果然又拐進一條宮道，不由微微一笑，加快了步子往前跑去。

　　卻忽然有一只手猛地拉住了她。

　　允賢嚇了一跳，猛然回頭看向來人，立刻訝異地微微睜大了眼：“也，也先……你怎么會……”她慌忙轉身望向奉天殿的方向，強自鎮定道，“你不是和皇上在奉天殿議事么？怎么會出現在這兒？就算是議事結束，也應該有人送你出宮……你……”

　　也先卻全然不理她自顧自的言語，只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便一揚手把她拉入懷中：“允賢，你可知道這幾年來，本汗有多想你！”

　　“也先！你放開我！”允賢被他猛地一抱，不禁又羞又惱，用力伸手推他，厲聲道：“你現在可是在大明皇宮，不是在你的瓦剌！私下調戲內宮女官，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嗎？！”

　　也先微微冷笑一聲，慢慢放開她，雙手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女官？你算是哪門子的女官？若本汗沒記錯的話，你難道不應該是本汗明媒正娶的王妃嗎？”

　　他深深地看著允賢，眼底便有寸縷的嘲諷流露出來：“還是說，本汗應該先向你道一聲恭喜，恭喜你馬上就要成為大明的皇后了？”

　　允賢不禁深吸一口氣，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也先，你應當知道，當初的儀式，只是為了一時的權宜之計……現在你既然已經知道我馬上就要大婚，卻仍然輕薄于我，你眼里還有我大明，還有皇上嗎？”

　　“是啊，本汗居然一時忘記了——”也先凝眸看著允賢，看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杭允賢啊杭允賢，你果然還是和從前一樣倔強！不愧是本汗看中的女人！”這一陣笑聲落下，他的眼神也逐漸清明。

　　既為王者，便要懂得抉擇，為了一個女人顛覆江山，這種事，他多少年前不會做，如今也不會。何況，這個女人還是一只只能在天空展翅高飛的大雁。

　　也先望著她笑了笑，負手向前走去：“你是要去奉天殿找朱祁鎮嗎？”

　　允賢默然抿了抿唇，半晌沉聲道：“你為什么會在這兒？你進宮覲見……身邊難道沒有別人嗎？”

　　“以本汗的本事，在這偌大一座皇宮里，要想甩掉一個領路的小太監，應當是易如反掌的事吧？”也先卻只回答了她一半的問題，哈哈大笑兩聲，頗為自傲道，“本汗不過是看這宮中景色甚好，便一時興起想過來看看，誰知道這竹林子里，原來竟藏了一座活觀音……”

　　他說著，側頭靠近允賢，輕輕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本汗這一路上，聽了太多大明皇帝要封后的消息，卻實在沒有想到，他朱祁鎮要娶的人——竟然是你，杭允賢。”

　　允賢微微抬眸，正見他眼底沉沉涌動的邪肆笑意，緩緩垂眸道：“你現在知道了，也不算遲。”

　　雖明知道她話里帶刺，也先也毫不介意，只是略帶嘲諷地搖了搖頭，自顧道：“雖不算遲，終究是出乎本汗的意料啊！你分明已經封了朱祁鈺的皇后，轉眼卻又要成了朱祁鎮的皇后，這大明朝的規矩，難道什么時候已經和我瓦剌一樣，可以隨意嫁娶連理妯娌了嗎？”

　　允賢聞言微微一震，沉默了半晌，卻不關心如何向他解釋，只是勾了勾嘴角，沉沉道：“那么，你要拿這件事來戳穿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