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陳湘已跟著父親站在了渡口。江水裹著魚腥味拍打堤岸,她望著王家商船甲板上堆積如山的木箱,忽然注意到搬運工腰間都別著同款牛皮水囊——這種統一制式就如現代企業的文化衫。
“陳掌柜安好。”身著月白杭綢的青年踏著跳板走來,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晃,“家父聽聞貴坊改良了藍靛配方,染出的絹布在陰雨天也不褪色?”
陳湘目光掃過他袖口的金線鎖邊。這種將金絲捻入蠶絲的“盤金繡”,需用三年以上的陳年柿汁做固色劑,整個月朝只有臨州王氏掌握此法。前世父親工廠里那些被李家人做手腳的零件,正是一個姓王控制的公司提供的,原本是緊密合作了數年的供應商,突然提供了不符合標準的產品。
“王公子說笑了。”父親將陳湘往身后帶了帶,“不過是多浸了兩道山泉水。”
王硯之輕笑一聲,隨從立刻捧上木匣。掀開素錦,整匹天青綢緞在晨光下泛起珍珠光澤,細看卻能發現經緯間夾雜著不自然的白點——這是新蠶絲與陳年絲混紡導致的色差。陳湘指尖撫過緞面,忽然停在某處凸起:“公子可知摻入三年以上陳絲,需用枇杷膏先泡足十二時辰?”
渡口霎時寂靜。王硯之撫掌大笑時,陳湘看見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閃過幽光:“姑娘好眼力。不過...”他突然壓低聲音,“您怎知我們沒用枇杷膏?”
江風掠過陳湘的后頸,她捏住袖中藏著的小瓷瓶。這是今晨在染坊發現的古怪之物,瓶底粘著幾粒未化開的黃色晶體。前世父親教過她,枇杷膏遇堿會析出這種琥珀酸結晶,而王家送來的“新絲”散發著淡淡的皂角味。
“公子不妨聞聞袖口。”陳湘將瓷瓶塞回袖袋,“皂角粉與陳絲霉味混在一起,倒像我們染壞布料的酸腐氣。”
王硯之面色微變,正要開口卻被驚呼打斷。兩個搬運工突然踉蹌跌倒,木箱裂口處滾出幾塊發黑的靛藍膏。陳湘蹲身捻起碎渣,在指腹搓開后冷笑:“貴府當真闊氣,用三百文一斤的洞庭藍草染粗麻。”
父親聞言奪過碎渣細看,手背青筋暴起:“去年霜災,洞庭藍草產量不足市價翻倍。王家既要我們染貢品云錦,為何拿江南麻布用的次等染料充數?”
“陳姑娘明鑒。”王硯之忽然逼近半步,陳湘聞到他衣襟間若有似無的松煙墨香,“這批料本是給云州守軍染戰旗的,定是下面人裝錯了箱。”
陳湘盯著他腰間晃動的玉佩。羊脂玉背面若隱若現的波浪紋,與前世李家航運公司的標志驚人相似。當隨從重新抬上貼著封條的木箱時,她突然按住箱蓋:“貢品云錦需用雪水化膏,開箱驗貨前,還請公子取些后廚的冰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