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化為了灰燼,消散在了風中。
姚阡陌雙手籠在袖中,沉默了良久,才轉身看向身后的文曲和柳妃卿:“還好?”
“死不了。”柳妃卿答道。
文曲微微頷首。
“走吧。”姚阡陌手腕微微一翻,將那朵簪花收起,身周日月也入了他的袖中,環繞在手腕上的雀屏白羽劃出了一道白虹,沖向天空,再度將斷界屏障打開,此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根本不需要耗費力氣,只是心思一轉,他們便已經回到了荒人遺棄的村落。
“白衣,你帶他們回去。”姚阡陌說道。
白衣皺起了眉頭,這什么意思?真把自己當契奴了?
“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姚阡陌說道,“送他們回去之后,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留下來,無論你選擇哪一個,答應你的報酬,遲早都會給你的。”
白衣瞑目不語。
“我去一趟流沙淵。”
“去將大妖真身還給他?”柳妃卿問道。
“果然不愧是柳掌門,蕙質蘭心。”
柳妃卿正捻著自己的鬢發,聽姚阡陌這么一說,手不由得一抖,扯下了幾根鬢發,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蕙質蘭心,她柳妃卿這么多年,幾時跟蕙質蘭心這個詞掛上鉤了?
“小心些,大妖反復無常,他之前利用你幫他取回真身,你若是將真身還給他,他再無畏懼,說不定就會殺了你。”柳妃卿正色道。
“有柳掌門這樣風姿綽約的英女俠關心,真是讓人如沐春風,受用不盡啊。”姚阡陌一臉正色,言訖,身形便已經消失不見了。
柳妃卿翻了翻白眼,看向文曲:“你這位朋友總是這樣嗎?”
文曲點頭:“一個浪蕩子,柳掌門不要理會他。”
柳妃卿托著自己的下頜,半瞇著眼,有些戲謔地說道:“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會被他騙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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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阡陌站在了流沙淵,當他站在流沙淵的那一刻起,便有生機盎然的綠色從他的腳下蔓延而開,在荒涼的流沙淵中如同漣漪一樣,不斷地向外擴散,有清澈的泉水從干旱的沙土之中噴涌而出,形成了一條條涓涓細流,流淌著,匯合著,形成江河,重新滋潤這片已經干涸了太久的土地。
袖中日月也重新落入了已經晴朗的天空,在一番變化之后,那輪太陽首先西沉,只剩一輪月牙,照著群山與大地,清冷幽寂。
姚阡陌接連邁出了幾步,他來到了胡佩弦的身前,此時的胡佩弦已經不再是那個老人,而是一名看起來約摸四十多歲年紀的中年人,臉上雖然有風霜的痕跡,卻依然能夠看出他年輕時只怕也是一名豐神俊朗的美男子。
在稍遠一些,是李源和夢,見到姚阡陌,李源站起了身,神色有些緊張。
姚阡陌將那朵簪花遞給了胡佩弦,胡佩弦接過了那朵簪花,什么都沒說,只是將簪花收了起來。
姚阡陌也什么都沒有說,如果換了往日,他多少是要奚落胡佩弦的,但是現在他覺得那樣其實很沒必要,從來都是往日的自己太過冷漠,而不是人心妖心都太過愚蠢。
姚阡陌將流沙淵的妖主地位重新轉移給了胡佩弦,他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李源的身前,看著李源說道:“歸化郡公府已經被滅門了。”
李源瞪大了眼睛,他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哪怕他對那個從小就讓他畏懼,沒有任何歸宿感的地方并沒有多少的感情,但是那終究是他的家,無論是那個讓他深愛又痛恨、可憐的母親,他那個溫柔賢淑卻又無法讓他動心的妻子,還是那幾個兒女,他可以離去,但是他卻不愿意他們死。
“流火島蕭明月動的手。”姚阡陌說道。
李源瞑目。
“你的小兒子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現在似乎也去了流火島。”
李源點了點頭,過了好久,才沙啞著嗓子說道:“多謝。”
“還有件事要麻煩你,不過此事稍后再說。”姚阡陌說著頓了頓,看向了胡佩弦,“察覺了嗎,永劫墟的力量也滲透進了流沙淵。”
胡佩弦冷笑了一聲,從他的真身被盜走那一天起,流沙淵就開始因為與真身的割裂而逐漸走向衰落,許多妖族都逃離了流沙淵,永劫墟的力量滲透進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只是沒有想到,永劫墟的力量居然滲透得那么徹底,在上一次變亂之中,竟然有統領率領其他妖族逃往了永劫墟。
“我再幫你一個忙,我會去一趟永劫墟,看看你的那些麾下到底是被誰裹挾走的。”姚阡陌瞇著眼笑道。
胡佩弦嗤笑了一聲:“說到底,你還不是怕我自己去永劫墟?”
“你去永劫墟做什么?找死嗎?”姚阡陌咋舌,“永劫墟和你流沙淵雖然同號妖域,但是永劫墟可比你流沙淵強多了,別以為你能隨隨便便進出啊。”
胡佩弦冷笑,這話說得,好像有人就能隨隨便便進出一樣。
“放心,我自然有辦法。”姚阡陌說道,他其實也不想去永劫墟,但是沒辦法,哪怕他再不愿意,這一趟,也還是要走的。
“對了,作為報酬,回答我一個問題唄。”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長青宮的那兩只,你知道下落嗎?”
“我跟長青宮素無往來,那兩只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胡佩弦頓了頓,他皺了皺眉頭,看向姚阡陌,若有所悟,“你……”
“噓。”姚阡陌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起來,這是要和我玩捉迷藏了。”
胡佩弦冷笑了一聲,不語。
姚阡陌笑嘻嘻了一聲,拉著李源退到了遠處,俯首與李源低語了一陣,才又轉向胡佩弦道:“好了,那我走了,送我一程?”
“滾吧。”胡佩弦也懶得跟姚阡陌客氣,直接將姚阡陌彈出了流沙淵。
姚阡陌苦兮兮地站在浩瀚沙海之中,無比尷尬地撓頭,失去了流沙淵妖主的身份,他沒有流沙淵的力量加持,將胡佩弦的真身還給了胡佩弦,又失去了本源力量的加持,現在的他已經被打回原形,身上的傷勢也沒有好透徹,這讓他徒步回荒城,可就很難受了。
“胡佩弦,你個龜孫兒!”
姚阡陌哀嚎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向著東方前進。
好在僅僅小半日之后,姚阡陌就遇到了向西而來的一隊清平府修士,他們正是來接應姚阡陌的。
隨著這隊清平府修士,姚阡陌返回了荒城,才剛剛抵達荒城前線,便遇到了柳斬率領的第二支清平府修士隊伍。
“你沒事吧?”柳斬瞪著眼睛,急沖沖地來到了姚阡陌的身邊,她眼眶有些發紅,開口就有些怨氣,“我今早去找你,吳將軍說你已經啟程了,你這個人怎么這么不守信用的?還有流沙淵那種地方,你怎么能一個人去,不要命啦?”
姚阡陌委屈巴巴地看著柳斬,柳斬看著姚阡陌的神情,心一軟,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在你沒事,你若是有事……”
柳斬說著,眼眶又有些發紅。
姚阡陌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好言相勸,柳斬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柳斬帶著姚阡陌回了荒城驛站,才一到門口,姚阡陌就見到了搬了一張椅子坐在院子里的柳妃卿。
柳妃卿冷冷地看著姚阡陌,眼中全是殺意,嚇得姚阡陌一個哆嗦。
“師父您怎么不好好養傷……”柳斬驚呼。
“家里進賊了,沒法安心養傷。”柳妃卿斬釘截鐵地說道,沒說一個字,都恨不得將銀牙咬碎,目光卻始終死死地盯著姚阡陌。
姚阡陌縮起了脖子,賠笑道:“你們聊,我先回房休息……”
“我扶你回去吧。”柳斬說著就真的要來攙扶姚阡陌。
姚阡陌可哪里敢,連忙喊著不要,一溜煙地跑了,他推開了自己的房門,便見到了文曲坐在房中。
文曲挑了挑眉眼:“你完了,我師姐,你娘子,會殺了你這個負心漢的。”
姚阡陌嘴角抽了抽,欲哭無淚,心想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啊,耳畔則響起了青霜歡快的笑聲。
而此時的煌天城內。
聽香湖畔,在夜色之中,臨水撫琴的天市驀地止住了琴音。
“小姐,你怎么了?”伺候在旁的丫鬟問了醫生,這才猛地發現,自家小姐修長的指尖竟然被琴弦劃傷,滴落下鮮血來,落在了她那張最愛的古琴之上。
“小姐……”丫鬟頓時便慌張了起來。
“沒事。”天市淡淡說道,心中卻并不是那么平靜。
萬魔血獄出事了。
有一股詭異的力量沖撞在了天市垣大陣的核心之上,那股力量……似乎來自于萬魔血獄。
師尊。
天市抿緊了嘴唇,這個消息瞞不住的。
太微垣和紫薇垣應該也感受到了沖擊,萬魔血獄的力量可能要壓不住了。
必須重啟那個計劃了。
天市站起了身,任由丫鬟為自己包扎好傷口,才說道:“我有事要出門一趟,你回去告訴嬤嬤一聲,就說我今夜不回去了。”
天市說完,便抱起了風去來,徑直離去,步履匆忙,根本沒有打算要等人。
片刻之后,位于煌天中軸線的煊赫門地下密室之中,三盞燈光驟然亮起,在黑暗之中微微跳動,在墻上投影下一個黑影。
“萬魔血獄的引導準備得如何了?”一個低沉沙啞,仿若老者的聲音問道。
“已經誘發沖擊了,萬老兒不可能支撐得了太久的時間。”回答的是一個粗獷的男人的聲音。
“瀛洲臺那邊呢?”老者又問。
“海眼已經活動了起來,承露和破滅之間一戰在所難免,現在雖然瀛洲臺局勢暫時劣勢,但是很快我就會將局勢扭轉。”回答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清冷,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我讓蕭明月去荒城取鑰匙了,只要取回了鑰匙,我們就勝券在握。”
“老五死了?”老人突然陰惻惻地說道。
“是。”男人回答道,“燈滅了,真神會接應他歸家的道路。”
“誰干的?”女人滿是陰毒地問道。
“不知道。”男人頓了頓,“但是老五說過,在玉桂山那邊,有個人似乎對那些古墓很熟悉。而且,前些日子天市曾經帶一個人去見過萬老兒之后,萬老兒突然就有了力量壓住了萬魔血獄一頭,才導致了這次萬魔血獄在沖擊之下只是松動,沒有崩潰。”
“同一個人?”女人有些訝異。
“不知道。”男人回答,“老五不在,認不出來,天市一直很謹慎,我不敢靠得太近。”
“老二那邊最近有聯系嗎?”老人問道。
“沒有,但是問題應該不大,永劫墟里邊那一只快要死了,他威脅不到老二。”男人回答道。
“老六呢?”女人開口。
“很長時間沒有聯系了,上次他說,他在云極雪山山巔發現了兩個被冰封的人之后,就徹底斷了聯系。”男人回話。
“兩個人?”老人有些愕然,“還有誰會去云極雪山?”
“不知道,神州早已將云極雪山山巔的秘境遺忘,那里不應該有人。”
“更古老時代的守護者嗎?”老人沉吟不語,“那只怕老六兇多吉少了。”
“只要神國能夠降臨,所有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女人說道,語氣之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狂熱和忠誠。
“真神降臨,滌罪世人。”老人和男人也齊聲說道,“唯我神國,天地清明。”
(第一卷·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