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江倒海,一招翻覆。
蕭明月最后一招,便是自己壓箱底的絕技,毫無保留地施展了出來。
海天倒錯,滾滾海水如同無盡汪洋一般,恣肆潑灑,剎那之間,便已然將丹霄君那一掛劍意的長河所吞噬。
即便是丹霄君,也沒有料到蕭明月到了最后,竟然還藏著如此兩敗俱傷,以傷換死的絕招——果然不愧是外道百余年來第一奇才,下手狠辣果決,遠超想象。
強橫猶如丹霄君此刻也不愿意與蕭明月這豁命的一招拼死對抗,他迅速地縱身后掠,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面對著傾覆而下的海洋,他又能躲得到哪里去?
僅僅是片刻之后,丹霄君便已經處身于四周都是劍意恣肆的汪洋之中,神色多少有些不好受。
他體內的劍意依然不斷不斷地涌出,只是這些劍意不再向前突進,而是被迫環繞在丹霄君的身周,如同盤在天柱之上的巨龍一樣的,蜿蜒逡巡,將丹霄君死死護住。
兩邊的劍意不斷地碰撞摩擦,發出了銳利的器具摩擦金屬時才能發出的刺耳的聲響,讓人頭皮一陣發毛。
丹霄君抿緊了嘴唇,雙手垂落,不斷地滴血。
終究還是差了一口趁手的武器,不然今天雖然依然大概率殺不了蕭明月,但是至少也能剮掉蕭明月一層皮,而不會被蕭明月反逼到這個地步。
蕭明月的臉色也在一陣潮紅一陣慘白地不斷變換,與丹霄君這樣的高手對決,拼死一搏……那便真的是拼死。
見好就收,再打下去,也殺不掉丹霄君,計劃失敗,久留無益,趁著現在丹霄君被他單方面壓制,趕緊撤離!
蕭明月吐出了一口濁氣,手腕猛地一翻,借著一股宣泄而出的真氣勁道,猛地斬出了一道血色長虹,劈裂開空間,斬到了丹霄君的眼前,使得丹霄君的視野都被這血色的長虹所吞噬。
而蕭明月則借著這一招反沖的力道迅速地向后退去,一把抓起了歌伶的衣襟,縱身疾退,也正是在蕭明月縱身疾退的一瞬間,一個蘭衣身影驀地插入了狂暴的劍意海洋之中,探手一掌就向著蕭明月拍了過來。
“你!”蕭明月咬了咬牙,空余的手掌向著那蘭衣身影拍了過去,兩掌對接,發出了如同驚雷一樣震耳欲聾的轟鳴,震得蕭明月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身形更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而出。
“應君之邀,前來殺你。”蘭衣青年嘴角一咧,跟上了蕭明月,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丹霄君,右手慢慢揮動,有一道柔和的勁力隨之凝聚在了他的右手掌間,隨著他手腕翻轉,向著丹霄君拍了出去。
剛剛破了蕭明月全力一擊的丹霄君還來不及反應,就又被一股綿柔的,生生不息的力量所糾纏,如同陷身泥淖,難以掙脫。
“拿著滾!”蕭明月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為什么找上自己的,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栽了大跟頭,所以毫不遲疑地從袖間拋出了一道虛影,自己則毫不留戀地借著方才對掌的余勁繼續后退,而蘭衣青年也只是微微揮袖,將那道虛影籠入了自己的袖中,并不去追逐蕭明月,反倒是笑瞇瞇地目送著蕭明月離去。
反倒是丹霄君追至,蘭衣青年猛地轉身,又是與丹霄君兩掌對接,逼得丹霄君后退了兩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蕭明月帶著歌伶迅速地化為了視野之中的一個黑點,而后消失在了天際。
丹霄君死死地盯著蘭衣青年,眼中滿是殺意。
“怎么,想殺我?”蘭衣青年挑眉挑釁。
丹霄君冷哼了一聲:“這里是金州,不是你的地盤。”
“我知道,所以我很講規矩,一直沒有動手。”蘭衣青年微微一笑,“你也不需緊張,我們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你想要弄死蕭明月,很巧,我也是。”
“但是你不想讓他死在這里。”
“那是當然。”蘭衣青年眼中閃過了一絲嘲諷的色彩,“他若是死在了這里,我用誰去堵海眼?難道用你嗎?事情的原委,我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也給足了你們太純府面子,畢竟讓蕭明月偷溜到這西陲邊境的人可不是我。”
丹霄君沒有說話,只是從袖中取出了一枚信號彈,向著天空釋放而出,一朵紅色的焰火頓時綻開在了歸化郡城的上空。
放虎歸山可不是他要做的事情,趁著現在蕭明月狀態不佳,找到蕭明月的蹤跡,找機會格殺蕭明月。
只要能殺了蕭明月,東海外那邊的壓力就會減少很多,對于東海上糾纏已久的局勢來說毫無疑問是一件好事。
丹霄君放出了信號之后,看了一眼任縱橫,什么也沒有說,就拂袖離開了。
他看得很清楚,蕭明月在任縱橫的體內種下了一縷嗜血的意念,那東西將會一點點吞噬任縱橫的理智,將任縱橫變成嗜血好殺的怪物——他沒有要幫任縱橫拔出那縷意念的意思,因為他不擅此道,擅長此道的是北方的玄天君,或者是九霄君里的景霄君,反正不是他。
他也懶得知會任縱橫一聲,反正任縱橫遲早會察覺自己的身體有異,至于那之后任縱橫要怎么做,那也是任縱橫的事情,與他無關。
在許多人眼里,任縱橫的確是個可造之材,當今天下,年輕一代十大的第六人,這樣的盛譽當然不會差,所以很多前輩愿意幫扶任縱橫一把,以期他能夠走得更遠,能夠更好地擔起幾分責任來。
但是在丹霄君這樣的人物眼中,所謂的當代第六人不過都是虛名而已,他的同輩之人,太純府評比的同代前十死了九個,命都不長,長的那個結局也不怎么好。他自己當時也不過只是艱難地排在前一百的第九十七位,算是堪堪踩進了能夠被人寄予厚望的范疇。
而真正改變他眼界的卻還是他修為破入天師境,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自古以來少有的大事時,才有當時的太微垣找到他,告訴了他一個更為真實的世界的存在。
這個天下,明面上的天師境高手幾乎寥寥無幾,史冊里翻得出來的,也都屈指可數,因為那些都是意外,他們破入天師境很突然,沒有人能夠把這些事情掩藏起來,他們的修為就已經被世人所知了,所以也就只能承認他們天師境的修為。
但是自古以來,在世界的表象之下,天師境的高手并不缺乏,雖然不能用數量眾多來形容,但是至少卻也做到了九位天師境的九霄君從來沒有斷代過。
而《太純志異錄》里所錄的所謂天下十人,青年十人其實都是一些虛名而已,天下十人里最高的就是太師頂,沒有一個天師境修為的存在,至于所謂的青年十人也更是如此,真正強橫的青年,絕大多數都不會出現在那個榜單之上,他們隱藏得更深。
丹霄君當時并不理解為什么天師境要隱藏起來,而是無論是人是妖,還是外道都達成得如此默契,也不理解為什么強橫的青年也要藏身起來,即便他們的修為沒有達到天師境。
但是他接受了太微垣的話,從來沒有對外泄露過自己修為早就已經破入天師境。不久之后,按照太純府的安排,丹霄君卸任九天君,改任九霄君,繼任前代年老體衰的丹霄君,坐鎮金州。
也正是在坐鎮金州的這段歲月里,作為九霄君的他有資格去接觸一些其他人沒有資格接觸的真相,也將這個世界看得越發真實。
也正是因為他眼中的世界撕去了太多的表象,所以他看待許多的事情也就麻木了。
哪怕是再有前途的年輕人,不曾踏入天師境,在他眼中都是一般,最后會變成什么樣,與他有什么關系?任縱橫能夠壓抑住內心嗜血的欲望,那是任縱橫本事好,他沒有什么話說,但是若是任縱橫壓抑不住,被自身嗜血欲望所吞噬,那也不是他丹霄君的責任。
反正都不過是還不夠格了解這個世界真相的人罷了。
丹霄君飄然離去。
任縱橫起身,他握了握拳頭,看著蕭明月遠遁的方向,皺眉不語。
妖斬被蕭明月奪走了,他想要將妖斬取回來。
“取不回來的。”蘭衣青年說道,“除非你去流火島,親自會一會這位外道巨擘。”
任縱橫不語。
“對了,感受到了嗎,你心中嗜血的欲念,更強了?”蘭衣青年又說道。
任縱橫看向他,眼中有嗜血的光彩一閃而過。
“剛剛說起,就顯露這份姿態。”蘭衣青年咋舌,“我可是出于好心提醒你,盡快處理掉,要趁早,那東西在體內待久了,就會演變成魔瘴,我倒是很想要看看,被魔瘴感染后化身為魔的你,會是什么樣子。”
“你為什么要幫我?”任縱橫咬牙說道,一字一頓,很是艱難,他在壓抑自己心中的殺念——他已經對蘭衣青年動了殺念,他能夠聞到,蘭衣青年的身上散發出了一股淡淡的妖氛,那是他之前沒有聞到過的,就好似是蘭衣青年有意在挑逗他一樣。
“幫你?”蘭衣青年愕然,旋即大笑了起來,“我可不是幫你,我不管是放你一命,還是告訴你這些,都是看在那個人的面子上。他欠了我的情,遲早得還我,我是用得上的。”
任縱橫不語。
“算你識相,沒有動手。”蘭衣青年轉過身,妖氛驟然收斂,“不過所謂殺妖無情的任縱橫,其實也不過還是一個會掂量利害的俗人而已,讓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