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州驚變。
一夜之間,整個歸化郡郡城內便陷入了高度的緊張與混亂之中。
蠻州刺史李常恭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時間便聯絡歸化郡太守華步高、歸化郡尉劉波、蠻州少純府府宰趙春明,由華步高率領歸化郡郡兵封鎖歸化郡城,任何人沒有四人聯名簽名,只許進不許出;劉波率領親信接掌蠻州軍府,暫代蠻州軍府鎮軍將軍劉也的職責,安撫軍府人心;趙春明則即刻通過少純府發出指令,懸賞平妖士對此案進行追蹤探查,并且扣押一切可疑人員,無論是人是妖是鬼,只要行跡可疑,全部拿下;至于李常恭,則坐鎮刺史府,居中策應其他各方官吏工作,安撫人心。
這場變故來得極其突然,來得讓人猝不及防,哪怕是到了現在,也沒有人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趙春明此刻正鐵青著臉站在歸化郡公府邸。
歸化郡公府,滿門上下,連帶仆從百余口人,除了那位前些日子離開了府邸的小公爺,全部一夜慘死,更為關鍵的是,居然沒有任何人發現任何異常,直到第二天送菜的小販怎么敲都敲不開后院的門,才大著膽子爬上了歸化郡公府的后墻墻頭,朝里一瞧,差點沒將膽子徹底嚇破。
只見后院里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七八具尸體,每一具都死無全尸,四分五裂,鮮血四濺,場面極度血腥殘暴,根本就不是尋常人能夠犯下的罪行,毫無疑問出自修者之手。
趙春明親自率隊趕到歸化郡公府,由醫卜司的府士對尸骸進行仔細的勘驗,勘驗結果與初步判斷一致,所有人都是被修者所殺,而且虐殺手段出奇的一致,應當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但是根據尸體的新舊判斷,這個過程持續了至少有兩個時辰,在這兩個時辰里,歸化郡公府內始終沒有任何異常,其中還包括了幾位上師級別的修士,換而言之,犯下滅門血案的人,是個能夠同時控制百余人的高手,修為絕對不會低于少師,這對于修為也不過就上師頂的趙春明來說,顯然是有著巨大的壓力。
好在就在前兩天,他有一位客人到訪,這位客人解了他不小的燃眉之急。
《太純志異錄》所錄,當今天下青年十人中的第六人,任縱橫。
任縱橫背著妖斬劍匣與趙春明并肩站在歸化郡公府的大院之中,他受趙春明之托來此進行進一步的查驗,以尋找可能出現的線索。
任縱橫已經在大院之中走過了一圈了,那些尸體都保持著原狀,沒有任何的挪動,哪怕是任縱橫,也有些驚愕于兇手的殘暴——百余具尸骸,當真就沒有一具全尸,其中還有一位歸化郡公之母,論輩分,是當今皇帝的姑母,封號永嘉郡主,也同樣死無全尸。
“魂魄散盡,沒有任何妖氛殘留,兇手下手極其干凈,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任縱橫給出了最后的結論。
趙春明的臉色更難看了。
沒有線索,就無從追查,難道這歸化郡的封鎖要一直持續下去不成?但是如果不封鎖的話,兇手混在了平民之中逃出歸化郡之后,他們又要去哪里追捕兇手,豈不是更加難以追捕到真兇了?
“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趙春明有些不甘心。
任縱橫也不甘心,但是他也只能點了點頭道:“是。”
趙春明嘆了一口氣,拱拳道:“有勞先生了。”
“分內之事,不必客氣。”任縱橫還禮,走出了歸化郡公府,向著自己投宿的客棧走去,當他離開歸化郡公府后不久,路過一處酒舍的時候,背后劍匣突然“嗡嗡”顫鳴了起來。
任縱橫驀地頓足,他有些愕然。
自從當初亂石山一戰之后,妖斬黯淡,陷入了長久的沉寂之中,此時此刻居然莫名其妙地顫鳴了起來?
任縱橫沉吟了片刻,反手一按劍匣,強行將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的劍匣按了下去,自己則轉身向著那酒舍走去——他越是靠攏那酒舍,劍匣顫鳴得就越是厲害,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示警任縱橫不要靠近,還是在催促任縱橫快些過去。
任縱橫踏入了酒舍之中。
今日封城,所有人都被禁足在家,所以酒舍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只有一名蘭衣青年坐在堂中,跟前擺著幾碟小菜,慢慢地自斟自飲,顯得很是閑散。
那青年中等身材,看起來二十來歲年紀,皮膚白皙,眼角細長,向上吊起,有幾分天然的狐媚之態,只可惜五官生得尋常了一些。
青年看到了踏入樓中的任縱橫,他本就上揚的眉梢不自禁地又上揚了幾分,嘴角含笑,以甜膩的語氣說道:“兄臺是要來討酒喝的嗎?”
任縱橫不說話,只是盯著青年。
青年眼中波光流轉,輕笑道:“兄臺若是討酒喝,那就請落座吧,若是不想喝酒,那就請離去吧。”
任縱橫不說話,也不落座,只是將背后劍匣按緊。
這個人很危險。
“不是我做的。”青年散漫地答道,“還有,不想死的話,就別對我動手,你還不夠格。”
任縱橫皺眉,剛剛張開嘴,那青年就一手扶額道:“我曾經認識一個人,那個人經常說一句話,你猜是什么?”
他也沒有要等任縱橫回答的意思,就抿唇輕笑:“他說啊,你們這些人老是問我是誰,我要是能告訴你,還用藏著掖著嗎?所以啊,不要問這些沒意義的問題,問了我也不會答。”
任縱橫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說實話,我很想殺了你,畢竟你做的事情太過分了。”青年的眉向下壓了壓,他抬手又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微微啜了一口,“但是看在那個人的份上,我今天不殺你。但是下一次,你要是見到我,最好祈禱,我沒有看到你。”
任縱橫冷哼了一聲,還想要說話,青年就已經抬頭,只是一瞥便使得任縱橫只覺心臟猛地揪緊,使得他根本喘不過氣來。
那一瞬間,任縱橫總算清楚了自己與對方之間的差距之大,根本是難以逾越的——至少現在,他做不到。
但是他還是想要試一試。
“不要做無謂的嘗試。”青年站起身,走到了任縱橫的身邊,他伸手搭在了任縱橫的肩頭,輕飄飄的一拍,卻使得任縱橫猛地跪在了地上,雙膝壓在地板之上,將地板壓得粉碎而開,膝蓋也滲出了鮮血來,“我啊,言而有信,既然說過這次不殺你就不殺你。”
青年說完就向著酒舍外走去,他走到了門口,突然頓足道:“對了,你想要知道是誰干的?沒問題,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他在哪里,你想要死,可以直接去找他,我不介意。鳳來棲的天字一號房,就是他的住處,盡管去吧。”
青年說著,微微拂袖,便離開了。
任縱橫過了好久才終于猛地喘過了氣來,他發出了沉重的喘息,方才那青年搭手在他肩頭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或者說,只有毫發之遙。
劍匣內顫鳴的妖斬也終于安靜了下來。
任縱橫咬了咬牙,站起了身,膝蓋的傷勢雖然并不嚴重,只是壓碎了血肉,很快就能痊愈。
任縱橫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這個時候才有一個戰戰兢兢的人影從酒舍的柜臺后站了起來,看裝扮,應該是酒舍的掌柜。
“掌柜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任縱橫問道。
掌柜的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他哪里知道啊,本來今天收到了禁足令,知道生意沒法做了,他都閉門歇業了,卻被這個怪人強行敲開了門,非要喝酒,他又惹不起,只能躲在柜臺后,任由怪人自己去了。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妖斬又劇烈地顫鳴了起來,任縱橫臉色一變,看向門口,卻是那青年去而復返,掌柜的頓時一蒙腦袋又藏到了柜臺下去了。
“別緊張別緊張。”青年笑了笑,走到了柜臺前,從袖中取出了一枚銀錠,放在了柜臺上,“光顧著耍帥了,忘了結賬了,走到一半才想起來。”
青年放下銀子,轉身就走了。
過了好久,那掌柜的才哭喪著臉站了起來,看著柜臺上的那一錠銀子遲疑了一會,還是將銀子收了起來——畢竟真金白銀,沒有人跟它過不去的道理。
任縱橫沉默了一會,吐出了一口濁氣,鳳來棲天字一號房?
鳳來棲是歸化郡城最大最豪華的客棧,那里住的不是達官就是顯貴,要去鳳來棲查人的話,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而且聽那青年的口氣,那個人很難對付,至少自己對付起來有些困難——自己還要去嗎?
鳳來棲重霄閣的最高層。
一名青衣男人斜倚在一名妖嬈女子雪白的大腿之上,醉眼惺忪,他迷離的目光越過了一座座房屋,最后落在了遠處的一條街道之上,與在那條街道之上緩緩行走的蘭衣男子的視線對接而上。
青衣男人浮現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嘴唇緩緩蠕動,無聲地說出幾個字。
來殺我啊。
蘭衣男子雙手籠在了袖里,他笑瞇瞇地看著鳳來棲,并不回應。
殺你?
太掉價了啊,我要殺的,可是你的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