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阡陌在養傷的同時并沒有閑著。
云霧山位于山陰郡,距離郡城雖然有些距離,但是也不算太遠,所以他在第二日天明之后便出發前往山陰郡城,只不過這一次他不是親自行走,而是雇了一輛馬車,自己坐在車廂里調息,讓車夫將自己送到山陰郡后再叫醒自己。
到了山陰郡是當天的午后時分,姚阡陌也沒有急著動身,而是先在山陰郡城里閑散慵懶地轉過了一圈,找了一處酒樓就著酒樓前的江景下了一碟小菜,一壺淡酒后才尋了一處客棧住下,特意囑咐了小二不要來打擾自己。
其實一般來說,平妖士出行是有專門的平妖士的客棧的,這些客棧由太純府設立,一來便于平妖士互相溝通信息,也便于太純府聯絡這些平妖士,二來也免得平妖士的戰斗將凡人卷入其中。只不過姚阡陌為了避人耳目,所以也就只能這么尋了尋常客棧住下。
到了深夜時分,調息了一夜的姚阡陌便換上了下午在城里買的一襲素衣,用一塊白絹蒙了面,便從客棧的后窗跳了出去,一路躲避著巡夜的兵丁摸到了山陰郡少純府。
因為少純府歷來算是重地,所以有陣法守護,尋常人根本無法從屋頂這樣的地方進入少純府內,只有從正門以平妖令開門一途,不過姚阡陌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為直接的辦法。
“青霜,放怨氣。”姚阡陌站在少純府大門口說道。
“好嘞。”
青霜應了一聲,從安魂撫怨玉之中現身,漂浮在姚阡陌身后,手腳一張,血衣之上鮮血“滴答”流淌而下,一股股精純怨念順著長發鋪落了下來,霎時之間便如云海一般將少純府大門前的地面徹底鋪滿。
片刻過后,少純府大門微微震顫,姚阡陌以心聲呼喚,青霜立刻得命返回姚阡陌安魂撫怨玉之中,與此同時,一點劍光化為黑夜之中白虹,自緩緩打開的少純府大門中徑直刺了出來!
深更半夜,在少純府門口釋放如此可怕的怨念,根本不需再問來者何人,唯有以劍伺候!
姚阡陌看著刺來的劍光,微微側身,左手抬起,食指與中指略略彎曲,旋即忽然彈出,只聽得“當”的一聲,那道擦著姚阡陌臉龐而過的白虹頓時便被彈得偏離了它原本的軌跡,發出了一聲尖嘯,釘在了少純府對面的石墻之上,深入劍柄。
“真想殺人啊,出手這么狠?”姚阡陌微微咋舌,看著那個門后的劍客。
那是一名穿著少純府士衣著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浸血,一臉的狼狽不堪,唯有目光依然透露著萬分的倔強。
“妖人,你……”
“別說什么寧死不屈,會有同道為你報仇的話。”姚阡陌打斷了那個男人的話,“沒人要你的命啊,別遇事就想著要殉職,沒必要啊。”
那個男人愣愣地瞪著眼前的蒙面人,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就只有你在?”姚阡陌將頭探進了大門后,左右瞥去,卻是沒有見到任何的人影。
男人不答話。
“只有你在也行吧,給你個東西。”姚阡陌說著從懷里取出了一張折疊得工工整整的紙張,遞給了男人,“麻煩你上交給府宰大人,他自然知曉這是什么東西。”
男人看了看姚阡陌,又看了看那張遞到了自己跟前的紙,不知道是該接還是不該接。
“怎么著,非要我把你頭砍下來壓著這張紙你才樂意啊?”姚阡陌嘟囔著,一把抓過了男人的手,將那張紙胡亂地塞了進去,“別弄丟了,這東西很珍貴的,丟了你擔待不起。”
姚阡陌說完,拍了拍手,就連蹦帶跳,極其歡快地離開了,只留下了那個男人一臉凌亂地站在夜色里,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姚阡陌原路返回了客棧,從后窗回到房間,便見到黑暗之中,屋子中央坐著一個黑影,正慢慢地喝著茶。
青霜也是在姚阡陌進屋之后才察覺了這個黑影的存在,她想要現身,卻被姚阡陌拍了拍玉佩,示意她不必擔心。
“什么茶你也敢喝,不怕被毒死?”姚阡陌也不上前,斜倚著后窗,籠著袖子,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你的性子變化之大,超過我的想象。”那黑影放下了茶杯,聽聲音卻是個男人。
姚阡陌想了想,才正色道:“總是想試一試,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可能。”
“哼,試那么多可能又能如何,被你害死的人都不會活過來,你曾經犯下的那些罪孽,也無法洗清。”黑影冷冷說道。
姚阡陌歪著頭,有些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我開始覺得你有些討厭了,我當初可能不該留你一條命的。”
“現在試一試?”黑影的音調有些上揚。
“那還是算了。”姚阡陌立刻站直了身體,一臉正色,“既然決定了要饒你一命,那就一直饒到底吧,我這個人沒有別的什么優點,就是做事講一個堅持。”
“聽你用這樣的口吻說話,真是不習慣。”黑影道。
“沒事,不習慣是聽得少了,不如你跟在我的身邊,多聽我說些時日,你就習慣了,剛好,我身邊缺一個書童,我覺得你勉強可以勝任。”姚阡陌笑著瞇起了眼睛。
黑影扭過了頭,下巴從黑暗之中落入了透過窗戶灑落進來的月光之中,可以見到一張有些發白的很薄的嘴唇。
“希望這一次,一切都不是你在演戲。”那個人說了這樣一句話,然后站起了身,向外走去,他走到門后,又驀地停了下來,“她跟我說她原諒你了,但是我還沒有,以前我不是你的對手,殺不了你,但是現在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希望你好自為之。”
姚阡陌輕拍了胸脯,笑瞇瞇地說道:“哎呀哎呀,真是好嚇人呢。”
那人輕輕哼了一聲,便拉門走了出去。
“公子……”青霜緩緩浮現。
“他跟煌朝沒什么仇,但是因為某些事情,他極其厭惡煌朝的皇室。”姚阡陌說道,“所以他也不可能幫我們,更何況,我跟他的確有些無法消解的舊仇。”
青霜翻了翻白眼,心想自己還什么都沒有問呢。
不過這兩天,從那個女人到這個男人,她都幾乎可以肯定對方的修為上了天師,姚阡陌跟兩個這樣修為絕世的高手談笑風生,是否意味著姚阡陌也與他們有著相同的高度呢?但是她真的沒有從姚阡陌的身上感受到絲毫的跡象,甚至沒有察覺姚阡陌有跌境的痕跡,姚阡陌現在的修為毫無疑問是緩緩修行提升上來的,那那兩個人難道是有了什么奇遇所以修為才突飛猛進,精進至此嗎?
青霜有些困惑,但是她卻并不糾結這些事情,反正她也不在乎到底如何,從她與姚阡陌簽下血契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經將自己的命運與姚阡陌綁在了一起。
“你好好休息吧,在我喚醒你之前,你不必分心,之后的事情,還需要借助你的力量。”姚阡陌輕輕拍了拍青霜的頭。
青霜應了一聲,回到了古玉之中,只留下了姚阡陌,從后窗向外望去,看著高懸夜空的那一輪明月,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無論重新開始多少遍,過去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無法改變了。
正如他曾經偶遇的那個光頭所說,一個人無論做什么,總會在這個世上留下痕跡,這就是他們的業。
姚阡陌看了許久月色,便回到了屋中,重新關好了門窗,開始全心全意地調息,留給他的時間還有一些,但是還不能恣意地揮霍。
姚阡陌用了五天的時間來療傷,他的傷勢依然沒有痊愈,但是大體已經無礙,一些傷勢是再如何專注也無法加快進程的,他只能交給時間。
五天后姚阡陌結了賬,出了門,又到了馬車行,雇了一輛馬車,開始前往他此行的目的地。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丁勉特意標注的,在所有出現地氣變動地點之中最為可疑的一處,最可能成為臥榻的那一處眠穴——此地位于山陰郡東的常陽郡。
姚阡陌交給山陰郡少純府的地圖則是抹去了常陽郡的地圖,除此之外,他又加上了他已經知曉玉桂山和牛角溝兩處眠穴,以讓少純府的人得到地圖后能夠在第一時間確信那就是眠穴分布圖。
常陽郡距離山陰郡有三百多里地,姚阡陌獨行的話小半日就可以抵達,但是他因為還要分心療傷,所以索性雇了車,在第二日的黃昏時分才抵達常陽郡——即便是這個速度,都已經算是快的了,車夫也是看在姚阡陌給錢給得爽利的份上,晝夜不停趕路才趕到,不然只怕要四日左右才能抵達。
姚阡陌到了常陽郡后直奔常陽郡少純府,在常陽郡少純府購買了一些繪制符箓的原料,便回到了自己找的客棧,閉門畫符,這一畫就又是一整夜加上一整個白天,直到第二日半夜姚阡陌才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地落筆。
繪制符箓一事,就是先行將自己的真氣注入符箓之中,極其耗損精力,姚阡陌雖然精力旺盛,但是這一日一夜繪制下來足足兩三百多道符箓,哪怕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姚阡陌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然后便有些步履踉蹌地走到了床邊,一頭栽倒在了床上,發出了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哎。”一聲輕微的嘆息,青霜緩緩浮現,她有無奈地看了一眼姚阡陌,卻是拿起了一旁的被子,為姚阡陌蓋在了身上,“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拼命……你做這么多卻無人知曉,無人會感念你……這樣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