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勁走
華清和進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買糖葫蘆。
“大叔,買一根?!比A清和盯著糖葫蘆,直咽口水。
“好,一枚通寶?!?p> 看著華清和遞來的碎銀,賣糖葫蘆的老板笑道:“小朋友,你去柜坊換些零錢吧?!?p> “柜坊怎么走?”
老板指了指前面的大街,說道:“沿天府大街一直走到城中央,柜坊就坐落在那個十字路口?!?p> 聽他這么一說,華清和頓時有了印象,那里是整個成都最熱鬧的地方。
“哪里有賣牛肉的?!?p> “生的還是熟的?!?p> 華清和想了下,說道:“熟的吧?!?p> “柜坊對面正好有個散花樓,那里的豎切牛肉是成都最好的。”
華清和聽到“散花樓”三個字,頓時醒悟:“原來太白公詩中說的‘日照錦城頭,朝光散花樓’就是那里?!?p> “大叔,我一會回來你還在這嗎?”
“不一定呢,馬上晌午了我要回家吃飯?!?p> “那我一會換了通寶,想買你的糖葫蘆,怎么辦?”
老板拔出一根糖葫蘆,遞給華清和,笑道:“看你穿的富貴,沒想到喜歡吃糖葫蘆,這根送你,你下次見到我再補上吧?!?p> “好,謝謝大叔?!比A清和看著到手的糖葫蘆,高興不已。
成都別名錦城,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蜀錦暢銷各地,二是因為錦江水貫穿成都。
因為地處西南,成都面積很大,人也很雜,華清和一路上吃著糖葫蘆,邊聽聽邊望望,把上次沒看仔細的都好好看了一遍。
大約半個時辰,他到了城中的十字路口,車水馬龍,人潮如織,華清和奇道:“今天比上次人還要多?!?p> 此時已到正午,他絲毫沒有覺察,只是小心翼翼地穿過馬路,往正對面的柜坊走去。
到了柜坊,只見兩根朱紅大柱立在門外,上書“通裕號”三字。
里面的人正在排隊,華清和只好站在后面,不一會,新來的人就把華清和夾在了這條長龍般的隊伍里。
等了許久,隊伍沒有前進一步,華清和急的不得了,探頭一看,前面有兩個勁裝打扮的人從最前面的人開始,走兩步便向人交談,好像是在打聽什么消息,周圍人聲鼎沸,華清和聽不清楚。
手中的糖葫蘆只剩最后一口,華清和忽然想起今天中午還要給野老做飯,他靈光一閃,想道:“我怎么這么笨,糖葫蘆都吃到嘴了,這二兩碎銀還換通寶做甚,不如全去對面買了牛肉,豈不省事。”
想到這里,華清和直拍腦袋。
他連忙脫開隊伍,往對面散花樓走去。
散花樓取天女散花之意,為隋時蜀王楊秀所建,后被成都當地富商買去,成了遠近聞名的酒樓。
看著上下五層的散花樓,華清和只覺巍峨無比,他想起李白詩句,贊道:“這么高,果真是,今來一登望,如上九天游?!?p> 華清和現在想起了野老,便不敢再多耽誤,他連忙進去。
“掌柜大叔,你家豎切牛肉怎么賣的。”
酒樓掌柜是個中年人,他看華清和是個小孩子,便問道:“小朋友,你要買多少?!?p> “二兩銀子的吧?!闭f完便把那二兩碎銀拿了出來。
掌柜接過碎銀一看,發現上面刻了“琴莊”二字,便笑道:“原來是雷公府上的?!?p> “打包帶走么?”
華清和點了點頭。
“阿金,去后廚取十斤豎切牛肉,打包給這位小朋友。”
阿金奇道:“掌柜的,二兩不是只能買九斤么?”
“這位小友是琴莊來的。”
小二阿金立馬明白,應聲往后廚去了。
華清和等了一會,發現阿金還沒過來。
華清和有些著急:“大叔,還得多久?!?p> 看著眼前人滿為患的酒樓,他想坐著等,但不知坐哪。
掌柜看出了華清和的想法,便從柜臺后面搬出了一個小凳子。
“坐這等吧,十斤要切一會呢?!?p> 于是華清和就和掌柜一起,坐在了門口。
等了會,忽然進來兩人,一青一黑,一高一矮,穿著簡練,正是剛剛在柜坊門口問話的那倆,他二人雖沒有攜帶武器,但一看就知道是走江湖的。
“老板,打聽個事?!?p> 矮的那人不胖,穿黑衣服,短眉尖鼻,細細的眼睛里透出一股陰沉,但語氣頗為融洽。
“什么事?”
掌柜聽聞二人打聽消息,便不是很樂意,但表情沒什么變化。
“聽說杜先生到了成都,我想和你打聽一下他的住處?!?p> 掌柜一臉疑容:“哪個杜先生。”
“少陵杜甫?!?p> “字子美的那個。”
前面一句是矮的那人說的,而后面一句是高的那人加上的,他個子頗高,體形瘦削,身穿青衣,頭上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語氣頗為冷漠,仿佛沒有感情。
“杜先生!”
華清和一聽“杜甫”二字,立刻跳了起來。
矮的那人驚道:“小朋友,你知道杜先生在哪?”
華清和喜道:“他來成都了?”
看到這兩個勁裝男子的目光齊齊射來,華清和嚇出一個激靈,因為他看見帶斗笠的那人,不僅聲音冷漠,而且表情呆滯,臉長得也十分白,準確來說是慘白。
華清和連忙后退,顫道:“我只是讀過杜先生的詩?!?p> 二人見華清和一個小孩,表情變化十分自然,便沒再管他,只把目光看向掌柜。
掌柜見二人舉止怪異,也不敢得罪,連忙擺手,回道:“我這里來過很多名士,連太白公都來過,但是杜甫我沒見過,當然也不知道他住在哪?!?p> 見掌柜說話都有些慌張,矮的那人噗嗤笑了出來:“掌柜別誤會,我倆不是來生事的,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們進去問問食客,可行?”
掌柜心情放松下來:“行的,行的?!?p> “阿銀,給二位爺端兩杯茶過來。”
小二阿銀聽到掌柜呼喊,慌忙端著茶壺茶杯過來,他領著這兩人一路問過去,然后上樓了。
華清和心有余悸,他等到牛肉切來,慌忙提著往西郊去了。
......
華清和剛出城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清兒,你竟然不聽我的話!”
來人拿著魚叉,提著魚簍,行色匆匆,滿面著急,正是野老。
“師父,你看我買了什么?”
華清和沒管野老批評,只把牛肉提起來給野老看。
“你這孩子,買這么多,我們哪吃的完?”
“吃不完可以下頓吃呀?!?p> “這天氣,放兩日,肉就腐了?!?p> 華清和張大了小嘴,驚道:“?。 ?p> 野老見華清和少不更事,一片好心卻弄巧成拙,他摸著華清和的頭笑道:“傻孩子,你真是個天生小少爺的命?!?p> 華清和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他想換個話題,便說道:“師父,我聽城里有人說杜先生來成都了,你知道嗎?”
“哪個杜先生。”
“就是杜甫,杜子美。”
野老一驚:“誰跟你說的?”
“我在散花樓買牛肉的時候,有人進來詢問,我聽見了?!?p> 華清和說完,見野老陷入沉思,便繼續說道:“師父,您也是大詩者,您認識杜先生嗎?”
野老回過神來:“趕緊跟我回去,中午吃的太晚,對脾胃不好。”
說完左手抓住華清和后領,稍一使力便將他提在手里。
華清和啊的一聲,還沒反應過來,便隨著野老化為一道白光,往西邊去了。
俄而,野老落地在自家籬院門口,他將華清和放了下來。
華清和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師父!”
“教我這招!”
“我也想飛!
華清和現在回想起剛剛凌空飛行的感覺,他興奮地直蹦直跳。
然后拽著野老的衣服,不停求教。
野老有些動容,他問道:“清兒,你知道你爹爹讓你進入的羽化是什么境界么?”
華清和停了下來,他搖頭道:“這個羽化是我偷聽爹爹和茂政叔的對話才知道的?!?p> “爹爹只讓我學詩,想讓我進入詩者的大境界,別的我也不懂?!?p> “那你可知道自然境?”
華清和搖了搖頭。
“那地境、山境、水境、天境都沒聽過?”
華清和還是搖頭。
野老又問:“詩境你總知道吧?!?p> 華清和立刻興高采烈,他叫道:“這個我當然知道,平上去入嘛!”
野老笑道:“你是哪一境?”
“我是第一境,平?!?p> 野老點了點頭:“那你可知你現在停在平境的哪一步?”
“爹爹說我是平境初期,名叫行路?!?p> 野老搖頭:“不,你是平境中期,勁走?!?p> 華清和有些迷糊:“中期比初期厲害的吧。”
野老點了點頭。
“那為什么我爹爹不知道我到了中期?!?p> 野老解釋道:“因為你爹爹沒見你奔走過,當然不知道你已經晉級了?!?p> “那師父怎么知道?!?p> “若我猜的不錯,你是不是沿著浣花溪追魚追到了成都城?!?p> 華清和看到野老手中的魚叉魚簍,立即明白:“原來……”
“不錯,根據當前的時間計算,你追魚追到成都城,只用了三刻鐘?!?p> 野老繼續道:“而初期行路要一個時辰,末期疾塵只需一刻鐘?!?p> “所以我已經到了平境中期,勁走?”
野老點了點頭。
“這樣好麻煩,難道我每次還得跑一跑才知道自己進步了嗎?”
野老沒有講話,他似乎有所思。
“師父,我是怎么進步的?”
野老淡淡答道:“學詩?!?p> 華清和聽完,高興不已:“原來學詩還是能提升境界的呀。”
野老又搖了搖頭。
華清和摸了摸后腦,迷茫不已:“師父為什么搖頭呢?”
野老嘆了口氣,道:“看來我上次的搖頭與點頭,你并不懂?!?p> “請師父為我解答?!?p> 野老看向華清和,道:“看在你昨晚給我捏背錘肩的份上,我告訴你。”
華清和嗯嗯兩聲,一臉期待。
“提升境界與提升級別,是兩個概念,平境到上境的提升,是跨境,而行路到勁走的提升,是晉級?!?p> 華清和恍然大悟:“原來我只是晉級,不是跨境。”
野老點了點頭。
華清和仿佛通竅了,他接著道:“那這么說,學詩可以晉級,但不能跨境?”
“對,清兒很聰明?!?p> 華清和又問道:“那怎樣才能跨境?!?p> 野老沉默了片刻,說道:“清兒,你爹爹和皇甫冉都沒告訴你如何跨境嗎?”
“他們就說是學詩。”
“真是誤人子弟?!?p> 野老嘆完,想了想,自言自語道:“不過他們不懂,也很正常。”
華清和奇道:“為何?”
野老嘆道:“因為我詩境練了一輩子,也還未完全參透跨境的奧秘?!?p> 說完又笑道:“只能說是有些自己的心得罷了?!?p> 華清和啊的一聲驚道:“那師父是什么境界了。”
野老看到華清和手中的牛肉,摸了摸肚子,笑道:“我餓了,吃飽再說?!?p> 說完便接過牛肉,帶著魚叉魚簍往柴房去了。
而飯后,野老也未教華清和其他東西,只是把竹床做好了。
華清和雖然有了竹床,但他打算晚上給師父按肩,然后再回右臥休息。
......
當晚,華清和不愿回自己房間。
“師父,我給你按按肩吧?!?p> 野老背對著他擺手道:“不用不用?!?p> 華清和笑瞇瞇的,看到野老仍然背對著自己,他就主動上去服侍起野老。
野老沒有拒絕,也沒有講話。
華清和輕聲喊道:“師父?!?p> 野老沒有理他。
“師父,對不起,我今天不該偷跑進城?!?p> 野老有了反應:“你總算知道錯了?!?p> “清兒,這事太危險,下次不要一個人亂跑了,就在浣花溪玩?!?p> 華清和點了點頭:“好?!?p> “以后你就睡你自己的房間,不然我做的竹床就浪費了?!?p> “那師父腰酸背痛怎么辦?!?p> “沒事,如果我有需要,會叫你的。”
“好?!?p> “這邊?!?p> “還有這邊?!币袄嫌檬种缸约荷砩纤嵬粗?。
“好?!?p> 華清和突然問道:“師父,白天你說的自然境,地境、山境、水境、天境是什么啊?”
“就是一些境界?!?p> “那和詩境有關系嗎?”
野老皺眉,他沒有講話。
華清和又問道:“師父,明天讓我做什么?”
“明天再去抓魚。”
“那我抓到魚,師父再給我解答好不好?”
野老沉默了。
等了半晌,野老還是沒理他,華清和有些不快,他直接問道:“師父,你是不是壓根不想教我?”
這話說完,野老還是沒反應。
華清和以為野老沒聽見,于是探頭看去,原來野老睡著了。
他不敢多打擾,伺候完便回房休息了。
......
接下來幾天,通過野老的指示,華清和終于知道了在浣花溪上游,走過黃四娘家有一片深潭,那里是可以捉到魚的。
后來他學會了淘米做飯,而且多出的牛肉,野老教他用鹽腌制,然后暴曬再泡水,這樣雖然咸一點,但好在能多保存些日子。
緊接著,華清和開始學習洗碗,多虧都是木制的碗筷,不會被打碎。
野老又把家里的衛生也交給了華清和,剛開始效率很慢,他用了兩天才悟出先從角落把灰塵清掃到正中,再都統一處理。
又過了些天,華清和鋪床、疊被、洗衣、晾曬、種菜、連打柴劈柴的活都不需要野老做了。
華清和沒事還幫忙養花,學習竹篾手藝、修葺茅屋,將散落四處的茅草都鋪了回去,解決了野老臥房一直漏雨的毛病。
在這期間,華清和也經常問野老關于修行以及上次飛行的事,但野老要么就是沒聽見,要么就是裝傻,或者直接托詞不答。
后來,華清和算是看明白了,其實野老就是不愿意教他,換言之,野老根本沒把他當徒弟看。
對此,華清和郁悶了兩天。
但兩天過后,他好一些了,雖然他倆之前談過交易,一件事一個問答,但華清和畢竟是個小孩,野老也一直哄著他,最后就沒太放在心上。
而且華清和發現野老的耳背逐漸加重,近日還有些近乎瘋癲的舉動,比如經常莫名的嘆息,哭泣,有時夜里還經常呼喊華清和,摟著他一起睡。
華清和分得清野老與父親哭泣的原因,兩者是截然不同的,父親是為自己不爭氣而哭,野老卻是經常憂心忡忡,望北而哭。
一問,野老只說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華清和知道這是杜甫的詩,是對安祿山洗劫長安時的感慨,表達的是對國家破碎的心痛之情。
了解野老的苦痛之后,華清和回憶起自己上次偷跑進城的事,在此事后的第二天,野老還找華清和談心,言語間都是當時焦急的情緒,生怕華清和出了什么危險。
華清和看在眼里,感動在心里。
此后,華清和再也不怪野老,也決口不問修行的事。
但郁結之氣,并沒有完全散去,他從小就樂觀頑強,對于這種煩心事,他都盡量試著自己調節情緒去解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