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月。”忽另一個久違的聲音響起,綺月堪堪挪向立在蘇青辭身旁的蘇若言,她的眼睛里噙著絲絲淚花,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喜歡哭鼻子掉眼淚。
“你寫的信,我收到了。”
綺月眸光暗了暗,睫羽閃了閃,垂下眼眸,低低地說道:“是嗎?”
“祖師爺,他想見你。”
綺月驀地抬頭。
蘇門祖師爺蘇長林。
“他怎么會想見我呢?”綺月喃喃一聲,像他這樣古板又倔強的人,什么時候才會想見她?花時梨說過,蘇長林在三十年前被蘇青丞打傷,一直養了三十年都沒見好,如今怕是時日無多了……
“我隨你去。”
簡秋池見狀,對云景說道:“你帶他們都先回去吧,我和綺月一起照顧閣主。”
云景點點頭,暗香立即上前,說道:“秋池宮主,我和你一起去!”
簡秋池擺擺手:“不必了,你們都回去吧。”
暗香動了動唇,還想說什么,破巖道:“聽他的話,我們先回去,等閣主回來。”
“我也和你們一起。”角落里驀地響起另一個聲音,眾人皆循聲回頭,簡秋池愣道:“碧流,你還沒走嗎?”
碧流又重復了一句:“我和你們一起走。”
簡秋池點點頭:“好啊。”
綺月擰了擰眉,正對上碧流的一雙無情無色的眸子。這幾日的接觸,叫她不免對碧流多了一分警惕。
騰云到達水云間,眾人在蘇門腳下落下,蘇青丞、簡秋池和碧流留在蘇門外面,只有綺月一人跟著入了蘇門。因蘇青丞還未醒,綺月格外交代了簡秋池一聲:“一定好好照顧他。”
簡秋池道:“你放心吧。”
入門前,綺月稍稍頓了頓,仰著頭望著門外的那方大石,石上打頭的名字依然是蘇長林,接下來的幾排名字,除了蘇沐打著別的顏色之外,余下的都被畫了一個框,當中蘇宴云三個字尤其醒目。綺月睫羽顫了顫,她知道那些框框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自蘇青辭那一代之后,石上的名字已寥寥無幾。
她在門外立了許久,腳步變得沉重,怎么都不愿提起,心也像窒息一般,難以呼吸。猶豫許久,她都沒有勇氣抬腳邁進那道門。那道門里,曾經承載了她多少快樂的時光,多少美好的體驗。如今時光不再,人亦不再,叫她怎么能,再踏進那個地方?
蘇若言和蘇青辭就在她身后立著,踟躕許久,她終是抬起了那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踏進了那道門。
入了蘇門,也完全沒了從前那副熱鬧的景象,門中弟子甚少,小一輩的弟子幾乎沒有。昔日門庭若市的蘇門,今日卻是凄慘落寞,叫人看著難免覺得凄涼。蘇若言跟在她身后,一直沉默著,蘇青辭雖然會強顏歡笑說上幾句話,卻反倒更添了幾分落寞。
綺月輕車熟路找到了蘇長林平時閉關的靜修室,蘇長林似乎早就知道她來了,室門開著,他就坐在室中央,盤著腿坐著,眼睛微閉著。
蘇長林一生只收過四位關門弟子,頭兩位便是鳳知微和蘇遠清,第三位是葉重離,最后一位是楚懷璃。四個弟子,都已離他遠去。
綺月進入室中,室門關上,室中只余他們二人。她按著蘇門弟子的禮儀,跪下磕頭,給蘇長林行了一個大禮。
蘇長林睜開眼,他早就須發全白,如今更是滿臉褶皺,儼然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唯獨那雙眼睛,還如從前一樣,炯炯有神。他盯著綺月看了好半天,忽然嘆了一口氣,卻什么也沒有說。
兩人靜默半日,彼此都沒說一句話,最后蘇長林擺了擺手,閉上了眼。綺月依然跪在地上,室中已聞不到他的呼吸了。室門忽然打開,綺月埋首又磕了一個頭,抬頭時,臉上淌著淚珠,又看了一眼閉眼坐著的蘇長林,才起身,緩緩出了室門。
蘇若言和蘇青辭就站在門外,見她神色,蘇青辭進靜修室看了一眼,出來后沉默地看了眼蘇若言,搖搖頭。蘇若言眼睛里剎那間淚如泉涌,靠在蘇青辭肩上嚎啕大哭。
綺月望了眼頭上的藍天白云,腳下的青山綠水,蘇門還是從前的蘇門,卻早已物是人非,變了模樣。耳邊無數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卻看不到那一張張天真爛漫的臉孔。心底像壓著千斤重的大石,她微閉眼,深吸一口氣,睜眼看向蘇若言,這么多年,難為她了。
“你要走嗎?要去哪里?”蘇若言見她邁著步子往下走,連忙追了過來,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
她要去哪里?綺月自己也不知道。
“當年你為什么要下山?你不下山,蘇門又怎會是今日的蘇門?”
當年為什么要下山啊?
綺月又閉上眼,兩行淚水像雨線一樣自兩邊眼眶流出,淌過臉頰,在下巴上匯聚,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胸前,胸口很快氤氳的濕了一大片。
蘇玄夜當年又為什么要下山?
往事不可問。往事不可追。
綺月踩著石階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再也沒有回頭。
蘇若言哭得滿臉滿身都是淚,聲嘶力竭地對著她的背影喊道:“現在蘇門是我當家,蘇門永遠都是你的家!”
綺月的腳步突然間加快,一直出了蘇門,她才停了下來,背靠在那面石墻上,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人生最苦,不過別離。
石墻上,蘇長林的名字也緩緩地添上了一個框。綺月看著那個曾經讓她敬仰過也痛恨過的名字,一點一點地畫上了框,所有的愛憎,都如煙影,消散無遺。留下的,只有滿心的失落。
修仙,延年益壽。修仙,不異誅心。修得越久,心尖插的刀劍越多。
直至月亮出來,綺月才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地下了山,找到簡秋池他們落腳的地方。客棧里不見簡秋池的蹤影,也不見碧流的蹤影,她正要上樓去看看蘇青丞,忽見店家老板沒命地從樓梯上跑了下來,尖著嗓子大喊道:“不好啦,殺人啦!殺人啦!殺人啦……”
綺月心道不好,匆匆上樓,蘇青丞的房門大開,地上一股血順著門檻縫汩汩地流了出來,她沖進房間,蘇青丞臉朝下趴在地上,手正捂著胸口,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