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焦急地四處張望著：“閣主還沒有出來，怎么辦？”眼瞧著花時梨正在專心撫琴，一支暗箭射了出去，被他身旁的女子一手接住了，她犀利的眸光往暗香身上射來，反手將那暗箭送了回來，暗香往旁邊一閃，那暗箭落在綺月的腳邊。暗香恨恨地咬了咬唇，轉頭對綺月說道，“綺月宮主，我們一定要救出閣主！”

　　破巖一把抓住暗香的手：“你不要著急，閣主自有辦法。眼下是要先擺脫了這位長琴公子。”

　　暗香又看向綺月，綺月站在地上半晌都沒有動，連暗箭射過來的時候，她都沒有動一下。

　　破巖說道：“綺月宮主，現在閣主不在，我們一切都聽你的安排！”

　　綺月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也不要亂動。

　　“綺月宮主。”琴音戛然而止，小亭里的花時梨似在復述破巖和暗香的稱呼，他的眼睛并沒有看向綺月，只盯著面前的琴，“緋月。你回來了。”

　　破巖和暗香皆震驚地望著綺月，暗香道：“綺月宮主，你認識長琴公子？”

　　綺月仍然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她慢慢地走向小亭，花時梨緩緩抬頭，眼睛好像在看著她，又好像沒在看著她。

　　“我回來了。”

　　“我知道，你一進入這里，我就知道了。世界上只有你出現的時候，才會有這樣清脆的銀鈴聲響起。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遇見你。”

　　“我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會見到這個世界。”

　　綺月進入小亭，花時梨的容顏沒有老去，他還是從前那個俊俏公子。一行清淚從他眼睛里滑落，掛在他清俊的臉頰上。他的心，已經是一百多歲的老人了。他的目光隨著她的身影不斷地挪移著，好像一直在看著她，但一次也沒有真正看到她。

　　他的目光由始自終都在隨著她的銀鈴聲挪動著。

　　他看不見她。

　　“你的眼睛怎么了？”

　　被她識破了，花時梨反而輕笑一聲：“年紀大了，所以看不清了。”

　　綺月沉默地看著他，這一百多年里，他身上也發生了許多故事，不想告訴她。她聽映塵說過三十年前千年樹妖軒轅柏亂世的事情，當年仙門百家的人都加入了這場戰斗，折了不少仙家子弟，花仙門的創始人花乾坤和二代長老何首原也在那場戰斗中歿了。

　　“你的聲音……”花時梨撫在琴上的手微微發顫，入耳的竟是個女子的聲音。侍立一旁的女子說道：“公子，她是個女人。”

　　“哦，是嗎？”他的聲音明顯被自己克制著，刻意顯得平靜，但卻叫人一聽就聽出了這份明顯的刻意。

　　小亭里刮來一陣風，吹動著每一個人的心。小亭中有片刻的沉默，原本并無聲音的風也被這沉默襯托出了聲音。

　　良久之后，綺月打破了這可怕的死寂：“為什么不能放他出來？”

　　“他？”花時梨的眼睛盯著虛空的地方，“你說的是書雨閣閣主？”

　　“不錯，青丞。”

　　“青丞……他不是蘇青丞了，蘇門也早就沒有了這個名字。”花時梨忽而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七分涼意，單說這話或許并沒有什么，但眼前聽著的這個人，也有著相同的過往，好像這種事情已成為了蘇門特有的一種傳統。

　　“你什么時候回來了，為什么會和他在一起？”

　　“回來已經有兩年了，回來的時候就在書雨閣。”

　　“是嗎？”

　　花時梨終于轉過臉去，眼睛看著虛空的另一方：“你問我為什么不能放他出來，我告訴你吧。大約七八十年前的時候，這個世界開始發生變化，一夜之間，妖魔四起，鬼王重返人間，軒轅之丘驚現千年樹妖，溱洧兩江淪為喪尸之地，仙門百家耗費十年才勉強將這些妖魔鬼怪壓制住。彼時蘇門兩代長老蘇遠清先生和蘇宴云先生、紫竹林的發家創始人許獻文先生不幸戰歿。”

　　小亭中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花時梨面目平靜，而聽著嗖嗖的風聲，風聲中夾著流淚的聲音，別人聽不見，他聽見了。他閉上眼，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前兩日若言來信，說突然收到了你寫給你師父的一封長信，說的事情莫名其妙，字跡卻是你的。她以為自己走火入魔了，特意將書信寄給止兮看，止兮確認是你的字跡，想必這幾日他們正在四處找你吧。”

　　花時梨說完之后，發出一聲粗重的喘息聲。

　　綺月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著雙手，滿面淚痕地站在風中。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終于都一個一個地離她去了。

　　沉寂良久，花時梨又道：“三十年前，稍稍平靜了幾十年的天下再一次大亂，千年樹妖卷土重來，妖魔鬼怪肆虐人間，這一次，仙門百家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創，如今已不該叫仙門百家了，百家仙門真正剩下的，也只有十幾二十幾家了。我花仙門折了好幾代長老，紫竹林、蘇門、玉坤派也氣數折了大半，蘇長林先生身受重傷，撐到現在，想必也時日無多了。”

　　“怎么會這樣……”綺月喃喃低語，她以為天下間只是多了一類仙門，多了一只強大的樹妖，從沒有想過會是這般光景。

　　“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嗎？”花時梨堪堪將臉轉回來，“因為蘇門出了一只魔，一只真正的魔。不過，這只魔已經不在蘇門了，他在書雨閣。”

　　“不是的。”綺月直搖頭，“書雨閣只是修煉方法不一樣而已，他們不是魔。”

　　花時梨也搖著頭：“你不了解他，因為你并沒有看到他的真面目。這會一百年里，天下兩次慘遭妖魔鬼怪血洗，皆是因為他。他是世間真正的魔，一朝魔變，隱匿在黑暗深處的妖魔鬼怪便群起而出。如果你不信，可以親口問他。”

　　亭外百花簇擁的地方，立著一個身著澄藍衣服的年輕人，他的手緊握成拳，胸膛微微起伏著，似在微微喘著氣。

　　花時梨輕嘆一口氣：“憑我一己之力，是關不住他的。”

　　遠處的破巖和暗香見到蘇青丞，喜笑顏開，小跑著奔向他。靈狐猶豫了半晌，也小跑著奔向亭子里的綺月。

　　蘇青丞撥開花草，疾步走向綺月，拉起她的手轉身就走：“走。”

　　綺月手下一用力，反拉住了他的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破巖和暗香沒有聽見他們之前在說什么，匆匆趕過來，見兩人手拉著手，都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轉過頭去，眼睛看著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