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本賬本。

　　泛黃的紙張薄薄的，裁成楓葉狀。

　　我叫它恩仇錄。

　　我取筆墨輕輕劃去一筆。

　　一筆賬消。

　　據說章迴遇刺，被人生生切掉一臂。

　　這讓雷河安生了好一段日子。

　　阿成說，從國都來了一位客人。

　　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客人。

　　百人的隊伍間有輛詭異的馬車。是尋常馬車的五倍大，裹著密不透風的黑布，黑布上繡著華貴的金紋。整個隊伍走得極慢，也沒有人說話，只有風沙和車馬行走的聲音。

　　他們入了城。

　　為首宦官行了禮，向瞿驚時呈上御書。

　　他們走了之后，瞿驚時對我說:

　　“馬車里是國主新封的同安公主，要嫁予章迴和親。”

　　我搖搖頭。

　　此事絕不只是這樣。

　　“瞿將軍，我雖不懂和親禮儀。但同安公主的送親隊伍，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和親。”

　　他沖我笑了，這次倒是笑得自然，也不收斂。

　　“所以今夜，我想你陪我，去探個究竟。你愿意嗎?”

　　“好。”

　　三更后。

　　我們動身。

　　我使了一點兒小法術。放倒了周遭守衛隨從。

　　他疑惑。

　　我幾乎要貼到他的耳朵了。我的聲音小的很，像蚊子喘氣，氣若游絲。

　　破案就要有專業破案的操守。

　　“我用了無味的迷香。”

　　我還掏出了打火石給他看。

　　“讓他們睡著了，咱們才好辦事嘛。”

　　瞿驚時又臉紅了。

　　他這個人總是臉紅。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毫不刻意，自然而然，順風順水地，拉住我。

　　我的，手。

　　把我拽到他身后。

　　我很想記在恩仇錄上，他不僅拉住了我的手，而且，沒有松。

　　我的手有點癢，在他手里，稍稍轉了轉。

　　他怔住。

　　慢慢松開手。

　　“抱歉。”

　　我甩了甩手，舒活舒活筋骨。

　　接著我摟住了他的胳膊。

　　又結實，又修長。

　　我對他講。

　　“抱歉，我胳膊冷。”

　　……

　　如果不是好奇心唆使要查案的話。

　　今夜，清風，圓月，甚是浪漫。

　　同安公主。

　　或者說。

　　一個囚徒。

　　她骨瘦嶙峋，面目青紫猙獰，虱蟲在滿頭珠翠上爬來爬去，白發間摻著幾縷黑發。金絲華服碎成一片一片掛在身上。

　　四肢拴著粗鐵鏈，血肉傷藥都混在一起。

　　瞿驚時盯著她，良久不說話。

　　他開口，他的聲音卻打著顫。

　　“這是，裴皇后。”

　　回去的路上他沒有再說話，他握著我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漸明。

　　他握著我的手，我坐在他身邊，他慢慢說，我慢慢聽。

　　就這樣天明。

　　裴皇后喜歡梔子花。

　　她的名字，也叫丹梔。

　　裴丹梔是裴匡唯一的孫女。裴匡活了很久，妻子，兒子，兒媳，連他的老友們，也沒有幾個活著了。

　　她嫁給第五獨唱時，他還不是國主，兩人都是十八歲，他是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牢牢握起來，一步一步，安安穩穩走進皇宮的。

　　我從沒聽說過這些事。

　　我只知道，第五獨唱，既缺失腦子，又缺失心眼，人間渣滓，不如豬狗。

　　一個牽過你的手，走過長路，聞過花香，有過與你相守的歲月的人。

　　怎會如此。

　　怎可如此。

　　憑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