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仙山上,楊鏖坐在一處斷崖邊,身旁放著一壺酒,手里拿個粗瓷碗,大口大口地喝。
凜冽的山風吹得人愈發(fā)煩悶,秋日的早晨有些許清冷,斷崖前云霧升騰,繚繞變化,張牙舞爪地不斷向天空沖去。
在四仙寨待了十幾天的楊鏖心中早已滿是不耐,他渴望的是上陣殺敵,而不是什么占山為王。
要不是有畢精一直安撫著,楊鏖早就去前線找柳天陰了。
一個寨眾忽然跑近前來,楊鏖虎目一瞪,若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免不得要被楊鏖胖揍一頓。
他十分害怕楊鏖,顫著聲道:“有人帶兵打上來了。”
“嗯?”
一聽說是兵,楊鏖反倒是疑惑了。按理說寧康縣如今群龍無首,且是由畢精在縣內(nèi)人挑選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暫代縣令之職,斷無可能發(fā)兵來打四仙寨的。
那,還有哪處的官兵會瘋了來插手這檔閑事。其實細想來,楊鏖倒覺得,如果真有官兵會來攻打四仙山,他會很開心。
至少,大炎朝還沒有爛到骨子里。
和他一起趕到寨墻上,楊鏖看到一個人牽著馬,來到寨門前。
楊鏖一看到此人,便覺他實力高深,一身氣勢定是殺過了人,還是不少,只是尋常不曾外露。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我奉柳天陰將軍之命,趕赴四仙,共商大事。”
雙方隔了足三四十丈遠,那人的聲音雄渾地仿佛就在耳邊,楊鏖更篤定自己的猜測。但聽到是柳天陰的人,心里一陣歡喜。不過,他沒有莽撞地打開寨門。
楊鏖又喊道:“你有何憑據(jù)?”
一道白光閃過,楊鏖迅速雙手一合,方形的紙就被夾住。楊鏖不由得贊嘆一聲:“好功力。”
恰巧此時畢精登上寨墻,他就把信紙交與畢精查驗。
“這確是大人的字跡。”畢精肯定地點點頭,“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不可魯莽行事。”
“小兄弟,你且只身入寨來。”
“好。”
秦繼才應允下,提了個小布兜,抓著放在馬上的長槍,緩緩走入四仙寨洞開的門。
畢精和楊鏖都下來迎接,寨眾在畢精的吩咐下將三人簇擁。
“不知,小兄弟可還有什么憑證?”
秦繼才思索片刻,說:“將軍讓我給二位帶一樣東西。”
他把小布兜解開,從其中掏出兩個雪白的瓷壺,遞給畢精和楊鏖。畢精看到那熟悉的東西,眼眶剎那濕潤。
輕輕打開壺蓋,他深深嗅了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后不可抑制地狂笑。
“一壺玄冰煮,換得段魚水之恩,哈哈哈哈哈……”
楊鏖及四仙寨的其他人向來見到的都是睿智沉穩(wěn)的畢精,哪里看得到他如此癲狂的景象。只是,楊鏖似乎有些能理解畢精的心情了。
因為,他也跟著輕笑了幾聲,隨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有幸啊,我畢精有幸,得遇明主。”
畢精過了一會兒冷靜下來,嘴角仍噙著笑意,問秦繼才:“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誰?”
“姓秦,名繼才。為柳將軍陰羅軍下左偏將。”
聽到秦繼才是左偏將,楊鏖投以羨慕的眼神。畢精則對他的目光柔和幾分。既然被委派來,那定是柳天陰的親信,左偏將這個位置上的人,也必然有卓絕的才干。
“不知你帶了多少人來?”
“三千。”
畢精想著,自己的計劃終于可以進行了。
……
另一邊,經(jīng)一天行程,柳天陰終究抵達虎魄營的防線。王仲海早就侯在那兒了。
當見到他時,柳天陰便明白,虎魄營也收到起兵西征的命令了。
因為之前的事,王仲海并沒有和柳天陰有過多的交談,只是稍微交代一下這里的事務(wù),就領(lǐng)著虎魄營的人回去,將兩里地的防線丟給柳天陰。
別小看這兩里地,封州多山,尤其是面對卑越國的這一邊,更是重巒疊嶂,連綿不絕。
所以,兩軍交戰(zhàn)總是圍繞著幾個重要的關(guān)隘進行。
永安境內(nèi)的此類關(guān)隘無非三個,皆有虎魄營重兵把守,護住周全。至于像西風谷這樣的小關(guān)隘,卻常背卑越把持。
大炎朝也不是不想奪取西風谷之類的要地,這說不定能在關(guān)鍵時刻扭轉(zhuǎn)戰(zhàn)局。
只是,單單防備卑越襲擊已然使虎魄營疲憊不堪,勉強抽調(diào)出一點人馬也只能防止卑越出兵襲擊,奪取關(guān)口是癡心妄想。
陰羅軍一來,虎魄營終于能喘一口氣了。
柳天陰方才詢問了王仲海,王宗概準備以永安府為主要進攻方向。主要是因為先前卑越軍從一個小關(guān)口出擊,突破了他們的一道封鎖。
此時將主戰(zhàn)場選在永安,可以最大程度防止卑越再度偷襲。
起兵的日期嘛,王宗概定在五天后,軍隊后勤的調(diào)動,戰(zhàn)略的制定仍需耗費一點時間。且,封州七府的秋收還未完全結(jié)束,暫不宜興兵。
柳天陰對此完全同意,他也需要些時間將傷勢徹徹底底地養(yǎng)好,以免落殘。
隨便找了個破瓦罐,柳天陰就地生起火來。
兩里的城墻如柳天陰曾見過的長城一般,卻也有些不同,因為它其實更像是普通的城墻連接在一起,只不過長度更長。人幾乎全暴露在蒼穹下。
柳天陰小心地拿來個小木匣,取出里面放置的長恨草,加上柳天陰離開時在永安城買下的藥材和趙南原為賠罪而贈與的一些滋補佳品。
他正打算一齊丟進瓦罐里。
柳天陰也并非全知,在身邊沒有醫(yī)術(shù)的情況下,他最多通曉點藥理,粗略懂些皮毛。
不過身邊的吳義自是此方高手,連忙叫停柳天陰:“樓主,切不可。長恨草十分珍貴,如此使用無法將其藥效發(fā)揮到極致。”
說著,吳義緩慢從隨身帶的瓷瓶中倒出一顆血紅的丹藥。
“將此物混合長恨草一同服用,可催發(fā)長恨草的功效。可惜沒有其他的幾味藥材,否則我可以調(diào)出‘半江雨’。”
柳天陰沒有遲疑,把那丹藥接過來。
一是身為毒尊的吳義,要是想害自己,并不需要特意掩飾,趁此時機動手,隨意地布置一下,他就會死于非命。再者說,自己身死,吳義的嫌疑最大,定然逃不過皇室追殺。
甚至于柳天陰還想到有人想謀害自己,嫁禍給吳義,但想來應當不會有人能做到使吳義毫無察覺地就于他隨身攜帶的丹藥里下毒。
若真有這功夫,柳天陰死也是命該然。
半時后,柳天陰飲下長恨草熬制的湯藥,配服吳義獻上的丹丸,霎時覺得一股暖流匯入四肢百骸,在身體里流轉(zhuǎn)幾個周天。
柳天陰立馬打坐牽引,不多時便覺神清氣爽,傷勢皆愈。
雖然長恨草并沒有這么神奇,但柳天陰的傷勢確實由惡化轉(zhuǎn)為好轉(zhuǎn)。這不由得讓柳天陰感慨世間萬物的神奇。
再一想長恨草的來處,柳天陰又覺得世道骯臟險惡。
卑越王子隨手就能拿出一株功效絕佳的長恨草,而大炎朝子民一輩子都看不見,哪怕是二品宮掌使的柳天陰也不曾服用此等珍品。
自己傷勢的恢復是靠和旦戒做一筆心照不宣的交易換來的。
本應封鎖,禁止傳入大炎的長恨草就因此到了柳天陰手里,柳天陰要付出的代價是盡力殺掉旦圖。
兩國的國運的變動,往往就在幾人決策的翕忽之間。
柳天陰未能坐到那樣的位置,不過他希望他可以成為執(zhí)掌命運的人,而非幾把椅子下的木偶。
“好大的一盤棋。”
邊塞荒涼的蒼茫景色,隨著落日漸漸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