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陰翻身上馬,卻聽見在后面的人群中,有人發出一聲不屑。
在馬上轉頭看過去,原是一位魁梧大漢。畢精順著柳天陰的眼神,看到了此人,臉色大驚,立刻跑到柳天陰跟前。
“大人,此人是姜家的武練教頭,武功很高。莊文友他們派他來混入出城剿匪的隊伍,恐怕是心懷不軌啊。”
柳天陰被畢精這么一提醒,反應過來。這也難怪,如果是自己,在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后也一定會把來的高官殺掉。更何況,一個模樣落魄的官員。
在莊文友他們的推測,柳天陰要么是微服出訪,奉旨調查這封州要地,要么就是遇刺,淪落于此。無論哪種可能,都沒有人知道柳天陰來到了這里。
即使殺掉,又有誰能知道是他們干的?再者說,他們完全可以把責任推給山賊,山賊的辯駁誰會相信。
而柳天陰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這個人絕對身懷武藝。武者給人的感覺與常人不同,武者對這種感覺也最為敏銳。
柳天陰不會懼怕一個武者,因為他自認在這樣的小縣城里已經難逢敵手。能打敗他的人,早就坐在高位之上,哪里會去不起眼的豪紳家當武練教頭。
于是剩下兩匹馬,一匹由畢精騎乘,一匹則交給衙門四房的武房主事。
“諸位,隨我出城剿匪!”柳天陰大喝一聲,駕著馬朝城門走去。
原來柳天陰一天一夜的腳程,在騎乘馬匹后,只需要半天路程。不過,由于身后還有二百人,柳天陰不能走得太快,出發的時間也算得上晚。故而,柳天陰又得風餐露宿。
堂堂一個大內總管,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傳出去也會讓人恥笑。柳天陰近十天,九天都在荒郊野外生活,哪有一個二品官員像他這般慘。
偏偏他還不能說慘,說出來那就是對天子不滿,殺頭的罪過。柳天陰對此可是怕極了。所以說,伴君如伴虎,稍微不留神,說不定腦袋就得搬家。
天色漸晚,只有視野可及的遠處還有略微的淡黃的光在暈散。從午間二時集合后,柳天陰就一直領著他們趕路。
柳天陰騎著馬,又不用自己行走,自是體會不到差役們的疲憊。領導者永遠無法對底層群眾的經歷感同身受,他們只會做出一些表面上的驚訝,心疼與鼓勵。
已是夜間三時,按照大炎歷來推算,大概是九月中旬。柳天陰畢竟到這個世界不久,很多東西僅僅依靠原主留存下記憶無法完美地記住并且融會貫通。
所以柳天陰對于大炎朝的時間概念沒有那么清晰。再加上從前于原來世界的影響,柳天陰倒是覺得還沒有太晚,足以再趕一段路。
不過,看所有人士氣萎靡,在畢精的建議下,柳天陰還是選擇就地安營。
畢精料想到今日必定不能趕到賊寨前,故而在馬上安放幾個軟草垛,以備柳天陰休息。
柳天陰在看到畢精費力取下軟草垛給自己休息時,心里對畢精不只有欣賞,還多了幾分感激。興許畢精會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朋友。
躺臥在軟草垛上,柳天陰并未因此放松精神。如果莊文友他們派來的人真要動手,現在無疑是絕佳時機,任憑誰都無法錯過的機會。
柳天陰再次運轉那種名叫《息術》的特殊功法,安靜地臥在草堆上,甚至空門大開,就等著魚兒上鉤。
約摸到第二天的晨間一時左右,柳天陰隱約覺得耳邊有一道風聲。柳天陰反手把那只伸來的手抓住,眼睛倏地睜開。
那人卻是畢精。畢精也沒有想到柳天陰會反應得這么迅速,害怕柳天陰誤會自己,便解釋其中緣由。
“大人,莊文友他們派來的人大多已經醒了,還有一些正在被他們叫醒。我懷疑他們準備動手了。故此來提醒大人,未曾想大人如此警惕,看來是我多此一舉。”
聽了畢精的辯解,柳天陰信了七八分。不過他忘不了曹孟德獻出七星寶刀的故事。所以,對于畢精的懷疑自然也隨之多幾分。
“無妨,全都是些烏合之眾,你帶人把縣衙里的差役也全都叫起來,看他們還敢不敢亂動。”
畢精領命,擦拭額頭沁出的汗,就走向差役門休息的地方去了。
柳天陰說是對畢精那么說,可心里還是難免有些慌張。他現在受了傷,若真是他們要動手的話,柳天陰還未必能突出重圍。更何況他還想帶上畢精一起離開,更是艱難。
所以,他只能讓畢精叫醒縣衙里的差役,這樣那幫人還未必能取勝。
在軟草垛上打坐,柳天陰在恢復許多的經脈中運行內力,同時運轉另一門功法《靜禪》。
不用懷疑,在皇宮里的武者,尤其是柳天陰這種可以隨時隨地閱覽大內寶庫,典籍閣等地方的人,比外邊那群浪跡江湖的野路子起點就強上百倍。
四處火把亮起,畢精呼喚他人的聲音傳來。
從睡夢里醒來的衙役們都以為是有山賊等匪徒來襲,頓然精神抖擻起來。要知道,剿滅山賊對他們來說也算得是大功一件。以后與街坊四鄰也有個吹談的資本。
再者說,人總不免會妄想,萬一剿匪立了功,豈不是平步青云,節節高升。抱著這種心態,他們自然個個虎視眈眈,生怕有人搶了屬于自己的功勞。
再說那姜家武練教頭,生得是威武。姓楊名鏖,一身武功只是傳一本普通功法,卻也可練至爐火純青,天生神力暫且不論,光是面貌就叫心懷不軌之人于百步外速速退去。
身高八尺,腰闊十圍,兩條眉毛就像虬龍團在一起,一雙獸眼蘊藏兇光,兩鬢的發絲隨意垂下,不修邊幅。人一看就知道這位是殺過人的主。專使得兩把板斧,喚曰盡山斧,這斧子也曾見過血,弒過人。
可此時他卻安心地睡在拾來的草上,一個人過來小心翼翼地推搡他。他也不起,只是拽住那人推搡的手甩出去,又安穩地睡下。
“教頭,教頭,我們要動手了。”那人也不敢再次打攪,這位說不定真敢把自己劈碎,只能遠遠喚一聲。
“莫要煩灑家,灑家做不得如此茍且之事,若是做了,怎算得上英雄好漢?莫再打攪,否則將你劈碎喂了畜牲去。”楊鏖躺在草上說了這幾句,再無聲響,只傳來一陣鼾聲。原是他又睡下去罷。
那人無可奈何,別說他,就是姜家家主也未必管得住楊鏖。這位曾經可是把姜家那位欺男霸女的小少爺打了一頓,老爺還沒有明面上責怪楊鏖。他一個下人又有什么本領能鎮住楊鏖。
忽然間,他只覺得火光多了許多,定睛一看,卻是差役們都被叫醒。那人暗道不妙,趕快走到一個領事的人那里。
“遠哥,我看這些差役都醒了,如果現在動手,萬一有嘴巴大的把事情傳出去可就完蛋了。不如等明天和山賊打斗時,在混亂中殺掉他,再推給山賊。”
那人心思也算是縝密,考慮到這一點。一行人中為首的年輕人微微頷首,肯定了他的建議。
隨后,本來被叫醒的姜家人大部分都再次躺下去休息。只留下一些人守夜,這也是出行時莊文友特意囑咐,以防被柳天陰反過來坑害。
畢精見楊鏖那邊火把已熄,道了聲歉,也招呼眾位差役繼續歇息。眾差役雖然心中不悅,也不好多說什么,畢竟人家有連莊縣令都要害怕的大人做靠山,罵不得。一個個橫眉冷對,卻也乖乖躺下休息,以備明日剿匪。
自知理虧,畢精不做停留,再走回柳天陰跟前。
“大人,眼下看來,莊文友他們確是意欲加害于您啊。”畢精壓低聲音提醒柳天陰。
柳天陰不以為意:“一群烏合之眾,能奈我何?更何況,而今我也帶領一百差役,他怎么可能輕易取勝。”
“大人,那楊鏖是姜家武練教頭,武藝非凡,常人不能擋。況且,差役畢竟非是親兵,若有人以利益誘惑,定然棄了大人。”畢精如是說道。
“原來畢先生是擔心這個。”
柳天陰聽聞畢精這番言論,卻是撿起腳下一塊拳頭大小的青石,緊緊攥在手中。不消幾息時間,畢精只聽到崩裂聲響。
柳天陰臉上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眼睛輕瞇,對畢精說一句:“先生請看。”把手伸在畢精身前。
“啊?”畢精只見柳天陰纖細修長的手指緩緩張開,那堅硬如鐵的青石就碎作幾塊,紛紛墜地。他原先只以為柳天陰是個在朝的文弱書生,只是個文官罷。可柳天陰這身武功卻超出他的預料。
柳天陰見到畢精震驚的神情,大笑不止:“先生也未料得自己識人竟也能有誤吧,啊哈哈哈哈……”
“不不不,我反倒認為自己識人無誤了。”
“為什么?”
“得遇明主,豈能有誤。”畢精肯定地回答道。
柳天陰一挑眉毛:“按我說,先生的識人本領還真得再練上一練。萬一人識錯,難免招來殺身之禍。”
“難不成,大人胸無大志?若是如此,也算是我畢某人識人有誤。”
“已非男兒之身,怎有男兒之志,何成男兒之業?”柳天陰只還以畢精一個苦澀的笑,這個笑容一如既往的虛偽,又十分真誠。
“這……”畢精停頓一下,略一思索便明白柳天陰的意思。再想想柳天陰身上的貴氣,以及隱隱透露的禮儀,他也沒了后文。
柳天陰的身份不言自明。
他畢精也可以說是懷才不遇,空有抱負卻無處施展。于世俗之火爐煉得一身銅皮鐵骨,磨去文人傲氣,四處逢源,圓滑至極。本以為自己得遇明主,豈料那明主是個閹人。
輔佐于閹人賬下,使天下人恥笑,青史存污啊。
柳天陰就這樣一搖一擺地走入叢林,畢精不做挽留,就這樣目送柳天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