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日子不容她松懈,多半是和金念真沾邊了就準沒好事。
現在得了空她便去老洋樓寫毛筆字,勤能生巧,越發寫的清新飄逸,有她自己的味道。
不禁復雜的想,他若是去做個書法先生,也是可以揚名萬里,金念真出生至今受盡捧星帶月,應該不知出路是何物。
他道道大路通羅馬,通的是前程似錦。
陳意歡從未寫過毛筆,現在看著有模有樣,不像是才學了一周的新人。
金念真不吝嗇的告訴她:“大師不拘小節,庸才按部就班。”
教她知道,規矩有時只是定給常人的,是束縛,而天資卓越之人不拘泥于條條框框,他們有更廣闊的天地!
陳意歡也曾在京都待過幾年,不過都是些不好的回憶,她那時候才多大,沒有接觸過任何的朱門繡戶,人杰兄貴。
只守在了病床前,于她記憶里京都只有薄情寡義,和層層拔起的高樓大廈,沒有人情味。
現在金念真來告訴她,或許京都不是個壞地方,為她指了一片更遙遠的天。
金念真洞悉京都,不費吹飛之力就了解了她家中的來龍去脈。
陳弘原是陳家的旁系之一,只是陳家在京都也不過是占了一畝三分地的小家族,她父親是如此小的人物。
但陳弘生的俊朗英氣,只是沒什么大的前途,普通的公司職員罷了,娶了陳意歡的母親,平凡渡日。
可偏偏有人插入了其中,狠狠地撕裂她安定的生活,陳家想要在京都有立足之地許久。
正好是天賜良機,外商謝家早年間嫁去國外的小姐喪偶回國,她的丈夫是法國人,開了一家著名香水公司。
帶著她稚嫩的兒子,也是唯一的財產繼承人,她身資上億!誰娶了她可真是飛黃騰達,更何況謝美瓊姿色艷嬈。
謝家雖不是什么拔尖的家族,也屬于京都中層家族的砥柱,陳家那樣的小家族摸不著謝家的腳邊塵土。
陳家抓準了這個機會,準備良久,謝小姐的宴會,門庭若市,可誰知道她沒看上陳友達,沒想到卻看上了已是人夫的陳弘!
他本是陪同,被天降之喜砸中。
謝美瓊性子火辣,說一不二,雖然是個寡婦,可也是有錢的寡婦,帶著家產萬貫追求陳弘。
陳家又喜又憂,喜的是榮華富貴在眼前,憂的是怕沒了好名聲。
名聲在京都也是至關重要的,若是惹人唾棄,再至高無上的地位也沒有用。
半推半就的陳弘已和謝美瓊暗通曲款,發妻剛一死就迫不及待的完婚了,人只會說謝小姐受國外熏陶開放自由,勇于追求自己的愛情!
她的父親攀上高枝了,步步高升,唯有體會過權利帶來的滋味,才會念念不忘,難以割舍。
金念真說這是人之常情,陳意歡默不作聲,謝小姐是大著肚子嫁給陳弘的,婚禮轟動之時,她母親的身體已經冰冷。
躺在陰森的太平間無人問津,這些金念真又怎么能夠體會呢?
她早已經麻木了所以露不出什么苦海深仇的情緒,只是聽見金念真提及謝美瓊后來生了個女兒,她是圓滿了。
兒女雙全,還有別人的丈夫,陳意歡再藏不住嘲諷,恨上心頭,反倒是輕笑出聲了。
眉眼天真冽滟,唇邊卻掛著明晃陰媚的冷笑,這下全沒了往日里小姑娘那樣的青澀懵懂,鋒芒畢露的模樣足以攝人心魂。
金念真驚晃了下眼,這才是真的她!曾經那個怯懦膽小的都不夠陳意歡的七魂六魄,這才全被他找了出來。
他已經在平壤住了一個半月,補習班也結束了,陳意歡收獲頗豐,補課費足足抵過她這兩年存的多。
半個月的轉變是飛快的,當然是在金念真的努力下,陳意歡從委曲求全的待在他身邊,成了現在兩人能說說心底話。
金念真不說他的事,教她毛筆,教她讀書,帶她領略上流階層的規矩,他的邏輯徹徹底底的貫徹在陳意歡身上。
如他所料,陳意歡是塊很好的璞玉,稍微打磨便能綻放光彩,而她身上又帶著金念真獨有的氣息,像個烙印。
死死的在將來,把兩人糾纏在一起。
河畔宅子離村子的群落遠些,需要過一座平板大橋。
夏雨兇猛,常常是傾盆大雨,河水漲了不少,清澈見底的河連接幾個村子,此時河底沙石揚起便混濁不清,魚蝦不見。
雨水越澆,激落水花更為殘兇,噼里啪啦砸著傘面,站在邊上衣袖都要被打濕了,陳意歡從傘檐一步步挪到中間。
他們的袖布挨在一起,花紋相襯,陳意歡小小的縮在他手臂旁,金念真好像聽見心頭也有雨滴曦曦,潤物細無聲。
過橋時,管家在后面接了個電話,是徐媽,她在電話里說:“不知道是哪個損陰德的,車的四個輪都被扎破了,現在泄了氣陷在泥地里了!”
他告知了金念真一聲就匆匆離開了,剩著這兩人站在雨幕中,同撐著一把傘。
郎才女貌,好像西湖橋頭同舟共濟的白娘子與許仙。
四目相對,落進金念真眸中清華,陳意歡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這橋很長,還要走一走:“走吧。”
慢慢悠悠走到橋中間,金念真突然定住腳步,陳意歡慣性往前又被他拉住細藕手臂,揚了一臉雨水,額邊的發都濕了。
陳意歡沒好氣以為他在捉弄自己:“你做什么!”
可看見他目光嚴峻的望著前方,接連不斷的雨絲中閃爍著兩眼醒目車燈,是一輛面包車。
金念真拉著她往旁邊挪了一步,陳意歡看見那車也轉向對緊了過來,她立馬領會,腦海里閃過好幾個詞,人販子?搶劫?綁架?
不管是哪一個都算好事,她抓著金念真小聲:“我們往后跑吧。”
金念真淡淡的拉著她轉身,他們已經貼近了橋壁,底下就是濤濤洶涌河水,駭浪撲起好像能卷進所有:“晚了。”
他腳下踩著一束車燈,原來在剛剛就已經有人跟在了背后,被前后夾擊了。
兩輛車上下來了七八個人,把兩人圍著,為首的那個眉毛中橫生一道猙獰的刀疤,煞氣十足:“金少爺,怎么說,跟咱們走一趟唄。”
他們想顯得和氣,讓金念真心甘情愿的跟了去,舉著兇器滿面笑容,卻看著更讓人害怕。
金念真收起傘,把陳意歡拽至身后,她在發抖,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冰冷刺骨。
那些人看見尖銳的傘頭,警惕了一下,很快又看見他丟在地上,想不明白。
雨水澆在他身上,渾身都被打濕了,背后肩胛骨微突,似有痕跡若隱若現,陳意歡只覺得他的肩膀像有天地那么寬,牢牢的把她遮住。
車里好像還坐著一個人,不露面不耐煩透了,低低的吼道:“媽的,你們能不能搞快點!一會兒人來了!”
陳意歡緊張的看到那幾個人準備走過來,手里拿著棍子防止他們抵抗,金念真忽然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柔軟絲滑。
他回頭溫熱的唇正好抵著她的額上的疤,滾燙:“會游泳嗎?”
陳意歡已經來不及在意了,臉色一白:“我不……啊!!!”救命!
他攬著陳意歡的腰,翻身往洶涌澎湃的河水跳下去。
夾雜著陳意歡驚恐的尖叫,橋上的人也慌了,看見兩人濺起巨大的浪花,很快有湍急不息的河水蓋了過去,沒有人頭浮上來:“臥槽!這要鬧出人命怎么辦!”
車里的人擠出來,看著河水里沒有人影,柳長青慌了囁喻著口齒:“我,我不管,這不關我的事,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啊!待著這里給人抓嗎!”
他思前想后都覺得村長做的太絕了,孫嬸愛叨叨,吃了虧也沒法子找回場子,村里的婦女更不屑與她交往。
一股氣堵在心口,抓心撓肝的難受,常常給柳長青哭訴:“如果不是你那個死老爹跑了,咱們母子也不會給人欺負了,當初他還幫村長做事,不看僧面看佛面,竟然這樣對我們!”
柳長青被念煩了就吼回去:“還不是你非要去找金念真要跑腿費,我計劃的天衣無縫都被你給毀了!”
孫嬸現在是說什么都沒人會信,她冤枉極了:“不是俺要的!俺還會騙你嗎!你是俺的親兒子怎么會出去說我的不是。
那天是金少爺自己說的,辛苦俺給他帶菜,問俺想要什么!”
她就貪婪的說要兩百塊錢,沒想到金念真還多塞了她一百,現在想想他那時的笑,像在看死者最后一面,袒露出的慈悲而已。
柳長青了解她,看的出母親確實沒有說謊,孫嬸熱淚盈眶抱住他,這么多天沒一個人信她的話!
他想出了個教訓金念真的法子,還能討到他們這些時間的損失,可沒想到金念真是這么個不惜命的。
陳意歡被猛烈的河水嗆得無法呼吸,那湍急的水流拍打著她的腦袋,往耳里,鼻里,口里鉆去。
唯有一只手死死的抓著她的手臂,他奮力的在游,在快要無法窒息的時候,金念真把她甩上岸。
陳意歡才見一絲光明,活過來了。
吐干凈了水后,第一句就是問候金念真:“你他媽的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