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謝鳴連學乖了，要了個二樓雅間。他們來得早，整個酒樓客人還未坐滿五成，這其中多為攸世學院的學生。

　　小廝一路引他們走上二樓，謝鳴連不斷拱手致意，跟相熟的同門打招呼。自從上次打過架，他就多了好些朋友，幾乎日日酒局，心思愈發不在讀書上。

　　三人落座，謝鳴連不假思索報了七八個菜名，又要了一壺酒，揮揮手把閑雜人等打發出去。

　　吳嬌瞧他今時不同往日，豪氣干云似的，打趣道：“謝公子是把背書的勁頭用在了背菜譜上嗎？”

　　謝鳴連哈哈一笑，沖著吳嬌說道：“這家酒樓吃了好幾年，要說哪些菜好吃，我倒背如流。不過啊，剛剛點的是新出的菜品。這邊新來個南方大廚，手藝還可以，特意點了給你們嘗嘗鮮。”

　　孟星瀾許久沒吃南方菜，微微有些期待。

　　謝鳴連塞了幾顆葡萄給她，讓她剝著吃打發時間。時候還早，菜不會上得很快。

　　沒想到這把葡萄犯了孟星瀾的忌諱。她搖著頭說：“我不吃葡萄。”

　　謝鳴連又伸手把葡萄搶回來，瞟她一眼：“你還有什么不吃啊，一塊兒說完，免得等會菜來了又吃不了幾口。”說著把葡萄塞給吳嬌。

　　吳嬌愣了，擺擺手：“你就不能重新挑幾顆給我么？顯得一點兒也不真誠。”

　　謝鳴連頭大，心說單獨帶妹妹原來這么高難度，也不知道吳嘉勉這些年怎么過來的。

　　他重新從碟子里扒拉幾顆葡萄出來，遞給吳嬌，解釋道：“孟星瀾就是個小屁孩兒，給她是讓她待一邊自己玩去。你已經是大人了，別這么計較。”

　　頓了頓，又促狹一笑：“給你給你，這盤葡萄都歸你。也不知道明年嫁去齊國，還吃不吃得到這么鮮靈靈的水果。”

　　吳嬌定親了，夫家是大齊有名的望族。今年年底沒有好日子，約定來年開春嫁過去。

　　“你管得倒寬。”吳嬌正襟危坐保持儀態，“不管大齊產不產葡萄，只要本小姐想吃，夫君自會想法子給我找來。”

　　“喲喲喲，看你得意的！”謝鳴連平常就好嘴上占個便宜，吳嬌不讓他，他便嗆她，“也不知道吳大人怎么想的，我大周是沒有好兒郎了么，竟然舍得讓你遠嫁到齊國去。”

　　孟星瀾手捧著剛剛吳嬌給的瓜子，聞言也好奇抬頭看她。

　　吳嬌哼了一聲，自信滿滿：“我爹給我挑的夫君自然是人中龍鳳超群絕倫，聽說文武兼修品貌俱佳。”

　　“哼，真有這么好的男人，齊國的皇帝怎么不給自己女兒留著？你爹啊，聽風就是雨，這都什么人給保的媒啊，太不靠譜了……”

　　“……”這話說得未免有些過頭，吳嬌一時愣住。

　　半晌，她僵著聲音說道：“我爹的眼光，你這毛頭小子怎可比。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謝鳴連也自覺失言，連聲說道：“好好好，未來的妹夫天下第一，吳大人眼光獨步天下！哥哥以茶代酒給你賠個不是。”說罷滿滿一杯茶一口飲下。

　　這時謝公子的仆人匆匆敲門進入，滿臉慌張說道：“少爺，不好啦，那個景州來的舉子，叫黃閔的，在考場暈倒啦！”

　　“哎喲要糟！”謝鳴連揮手叫人繼續打探消息，又往喉嚨里灌下一杯茶壓壓驚。

　　每年到這個時候，客棧書局雖然生意好，但遠遠不如賭坊生意來得興隆。押注某位舉子中不中，押注哪個城上榜人數最多，各種賭法琳瑯滿目應有盡有，這其中押注頭三甲是哪三位最為驚心動魄。

　　賭徒各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下起注來恨不得全副身家都押上。放榜之后有人發橫財有人不見蹤影，都是慣常之事。

　　黃閔第二次參考，聽說上次的文章作得不錯，朝廷里有幾位大臣很是欣賞，留下深刻印象，因此成為本屆熱門人選。

　　謝鳴連在黃閔身上下注了不小一筆，沒想到這個不爭氣的，開考還沒半天就暈了。

　　吳嬌奇怪道：“你不下注給我哥嗎？”

　　謝鳴連整張臉都皺起來：“吳小姐，你哥這回第一趟，也就是去混個臉熟的。要真的押注同門，我倒不如押給陸知川呢。”

　　他越想越不放心，干脆飯都不吃，口中說著去去就來，站起身往外走。吳嬌也不阻攔，知道他定是去賭坊打探消息。

　　謝鳴連一走，偌大的雅間就剩吳嬌和孟星瀾。

　　吳嬌唉聲嘆氣：“大周的官家子弟，不是賭就是嫖，還指望得上什么？”

　　孟星瀾低頭安靜嗑瓜子，咸了就喝口水，一幅不想理這茬的樣子。

　　吳嬌拿手指輕輕戳她腦袋，笑著埋怨：“就知道吃。咱們可是見一面少一面啦！”

　　說到婚事孟星瀾就頭疼。她把瓜子擱下，拿帕子擦干凈手，坐到吳嬌對面，一臉鄭重地請求：“嬌嬌姐，等你出嫁時，把我藏在嫁妝里帶出大周好不好？”

　　吳嬌嚇一跳，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孟星瀾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樣子：“我打聽過了，順京離北境線九日的路程，只要熬過這九日，我爹就再找不回我。到時，我就自由了，隨時可以去太京看望你。”

　　這是什么小孩子的天真想法，吳嬌笑得哎喲哎喲捂著肚子直叫喚。

　　“星瀾，如果騎快馬去大齊，九日可到邊境。但是出嫁帶那么多東西，只能用馬車，九日萬萬到不了。再說你離開家不到一日，你爹就能發現了，剩下八日還不夠他追來的？”吳嬌好不容易止住笑，看到孟星瀾滿臉失望之色，噗嗤一下又哈哈笑開，“再說啦，出國境時，見人要路引，見物要搜查，你躲在哪堆綢緞里都沒用的。”

　　她給孟星瀾舀湯，口中繼續說著：“就算真的混進去，你沒有身份，被官差抓著了就是奴籍，不知道會被帶到什么地方去當一輩子下人。”

　　孟星瀾靜靜聽著，沒有出聲，桌子底下手指糾成一團，關節泛白。

　　“你說你，好好的貴族大小姐不當，何苦呢？”吳嬌把碗放在孟星瀾面前，下巴一抬，“快喝罷，這三鮮湯真不錯。”

　　孟星瀾心不在焉，隨意喝兩口提出新方案。沒事，一計不成還有一計。這些天半夜里兜圈子，想了不少逃避婚事的辦法。

　　“若是未婚女子流連娼院，聲名狼藉，是不是就沒人敢娶了？”

　　吳嬌發現這妹妹真是天真到可愛，不由探身半張桌子，伸手憐愛摸摸她的頭。口中卻不留半點情面，一棍子將她的歪心思通通打死：“若是你這么做，還是有人排著隊來娶的。無論你做了什么失節失德的事情，哪怕你癱了，都會有人娶！原因無他，就因為你是軍侯之女，正兒八經的貴族小姐。只不過名聲好的話，貴族子弟求娶；若是名聲極差或身體有恙，平民子弟求娶。這年頭，只要是個會喘氣的女人，就不會沒有男人要。”

　　孟星瀾滿臉不敢相信，她費盡心思想的招數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不行，吳嬌說了不算，她得再找個人問問。

　　吳嬌嘗口清蒸魚，覺得不錯，用筷子把魚腹夾到孟星瀾碗里，眉開眼笑：“謝公子別的不好說，點菜水平是頂尖的。你嘗嘗，一點兒都不腥。”

　　孟星瀾食不知味，皺著眉：“照你這么說，我爹讓嫁誰就得嫁誰，我毫無反抗之力咯？”

　　“反抗什么？”吳嬌不以為然，“你親爹還能害了你？他看上的人，一定是最合適你的。”

　　她又把另一面魚腹夾給孟星瀾，安慰道：“別多想啦，你還不到年齡呢，放寬心罷。當年我娘十八歲才嫁給我爹的，也不知道怎么了，這些年都趕著操辦婚事，女子一及笄就慌慌張張定親，仿佛晚了就生不出孩子似的。”

　　她噘噘嘴，發現唇上的胭脂都吃沒了，揚聲叫候在外面的婢女拿匣子進來給她補妝。

　　孟星瀾待得煩悶，走出雅間透透氣。

　　她隨意靠著二樓欄桿，往樓下掃視。不費力就發現大堂角落里一個不顯眼的位置，坐著陸知辰。桌上放著一壺酒一個酒杯，還有兩碟菜，很顯然他獨自來的。

　　陸知辰察覺到她的眼神，回望過去。他沖孟星瀾舉杯致意，臉上浮現“相逢就是有緣，小姐要不要下來與我同飲一杯”的輕浮笑容。

　　孟星瀾無聲吐出兩個字：“流氓。”字正腔圓，相信隔這么遠，陸知辰也能看個清清楚楚。

　　外面的空氣也沒多新鮮，孟星瀾又轉身走進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