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關鍵性發展點,何作家怎么可能讓溫少繾一筆帶過?
溫少繾活了將近三十年,頭一次感覺到滅頂之災。
“我和她是一起長大的,所以關系本來就挺好。我也了解她的品行,她是個很好的姑娘。那時候她天天追著我跑,這對一個姑娘來說,也挺不容易的。后來大二的時候,學校兩個院系之間打籃球賽,我比賽的時候受了傷,她就一直照顧我。”
當時對方鐵了心的打臟球,溫少繾從第一場防到總決賽還是中了招,為此拄了兩個多月的拐杖。那兩個月間,文雯一個女孩子為他忙前忙后,趕都趕不走,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可說就此喜歡她也談不上。
只是溫少繾從前對于情侶之間的感情一事也沒有太較真,他對感情很慎重,但并不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要因為愛情。夫妻間的情分有很多種,并不每一種都是兩心相印。所以他答應了文雯。
何故推測:“所以你一時感動答應了她,然后兩個人順利發展到要結婚的地步。那又為什么分手?”
“因為我不喜歡她。”
“你甩了她?”
溫少繾搖頭:“她甩了我。”
何故作為一個想象力極其豐富的作家,腦子里已經將這件事情的各種可能來回演繹了一遍。但最后她說出口的還是一句:“節哀。”
溫少繾為何故的措辭而哭笑不得:“節哀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
“說起來其實是我對不起她。她想要的是感情,不是單純的一個伴侶。而那種感情我注定給不了。我當初不該答應她,給她希望的。”
何故沒覺得溫少繾做錯了,雖然同樣的情況放到她身上,她并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但這世上有幾個人能遇到自己真心喜歡,攜手余生的人呢?遇不到,就只能惜取眼前人,將眼前人變成那個命中注定。
何故問:“還有嗎?只有這一個初戀嗎?第二任,第三任呢?”
溫少繾無奈:“第二任叫唐鈺瓷,是個模特。和她在一起是因為三觀契合,愛好相同,生活習慣也相似。不過后來她因為家里的原因要移民去加拿大,所以和平分手。第三任是你。”
何故冷靜分析:“初戀是青梅竹馬,還對你一往情深。第二任與你三觀相合,愛好相同,生活習慣都相似。那我呢?我和你認識沒多久,連青梅竹馬的邊都摸不著,三觀也不盡然契合,愛好估計除了讀書和圍棋就沒有相同的了,生活習慣更不用提。你為什么和我在一起?”
“因為喜歡你。”
溫少繾的一雙桃花眼又勾了起來,明明是如玉一樣的臉卻嵌了雙風流多情的眼睛。兩廂組合在一起,實在是又純又欲。尤其笑起來的時候,總讓人不由得懷疑他在勾引,可實際他什么也沒做。
怎么能有人氣質端方,性子溫良,面相如玉,卻生了雙勾魂的桃花眼呢?何故覺得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她伸出手去捂住溫少繾的眼睛。
“你不許笑,你以后都不許笑。”
溫少繾眨眨眼,睫羽掃過何故的掌心。他輕聲問:“為什么?”
何故:“你長得個什么玩意兒,笑那么好看。”
何故收回手,在溫少繾錯愕的目光中,拍了拍手心,將進門時倒的那杯水一飲而盡,最后抱起胖球,說:“我回去了。”
溫少繾不大明白事情的走向為什么是這樣,但是他記得說:“你都把我的貓帶走了,把我也帶走吧。”
何故站起來,居高臨下:“呵。你待著。”
何故說完就走,胖球就趴在何故的肩頭看著溫少繾。不知為何,溫少繾居然覺得自己從一只貓的眼睛里看見了挑釁與嘲諷。
他聽著關門聲,頗有些疑惑的念了一句:“我在她心里還不如一只貓?”
溫少繾的郁悶一直持續到晚間何故將胖球送回來的時候。
“我要出門一趟,胖球還給你。”
溫少繾接過貓,隨口問道:“去哪兒?我送你?”
何故搖頭:“去看一個朋友。前段時間惹她不高興了,得去哄哄。”
溫少繾:“那你小心些,別回來的太晚,夜里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何故挑眉:“擔心我?”
“嗯。”
何故笑。程橙也愛同她說這句話,但程橙擔心的從來不是她,而是那些夜里碰上她的人。
“行。知道了。”
何故摸了摸胖球,下了樓。
她在蘇覓工作室樓下對面的飯館里坐著,點了一杯啤酒,一邊喝一邊等。等到將近十一點的時候,蘇覓終于從大樓里出來了。
蘇覓臉上沒什么表情,看著很是高冷。但何故知道,她是不開心。
何故問過程橙,程橙說蘇覓這陣子老往小山河跑,但就是非要避開她,不肯相見。
何故知道蘇覓在氣什么,她也知道她無法解決問題的癥結,所以她只能自私的希望蘇覓大度一點,不要計較。
蘇覓在樓下站了一會兒,拿出手機在屏幕上劃拉了兩下,隨后將手機揣在兜里,上前走了幾步,看樣子是要過馬路。
何故直起了身子,放慢了呼吸,有些緊張。
可蘇覓只是往前走了兩步就停住了腳,等了一會兒之后,上了車。
何故松了一口氣,原來只是在等車。
可松口氣之后,她心里又不免有些失落。
我來看你了,蘇覓,你再往前走兩步就能發現我的。別生氣了,好不好?
何故一飲而盡杯中酒。
溫少繾在何故離開后,抱著貓在家里看書。不是什么正經名著,而是一位筆名為“南風”的作者的漫畫。
他正看著,門鈴響了。
一開門,何故對門那個高瘦的男孩子站在門口。
溫少繾:“你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男孩深吸一口氣:“偶像,經過我這兩天一夜的慎重思考,我決定,為了你重新接受我的鄰居,并堅決保護你不受她的欺負。請收下我這份誠意。”
說完他向溫少繾鞠了一躬,嚇得溫少繾趕緊將他扶起來。
“你這是做什么?說話就好好說,鞠躬干什么,我可受不起。”
男孩握住溫少繾的手:“不,偶像,你聽我說,我從上初中開始就很喜歡你,我到現在都粉你八年了,是你支撐著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迷茫期,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溫少繾被這一通表白嚇得不輕,只能安撫著說:“你先別激動,你聽我說,雖然我很高興我對你的人生道路起到了點引導作用,但你今天的成就主要還是因為你自身的優秀,所以你不必感謝我。”
男孩激動的紅了眼眶,瘋狂點頭:“我就知道,我的偶像就是這么的謙虛。”
突然被戴高帽的溫少繾:……
“不是,我……”
“偶像,”男孩嚴肅著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從我的鄰居手里保護好你的。”
說完男孩就一溜煙的往樓上跑。
溫少繾只來得及喊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蔣懷谷。”
溫少繾笑著搖搖頭,現在的孩子,真是有活力。
溫少繾關上門,回來繼續抱著胖球看書。
南風的成名作《花街靈異殺人事件》共有三季,每一季的結尾都讓原本已經清晰明朗的案件又變得撲朔迷離,將人物命運引向別的歸處。
溫少繾覺得這種手法,以及南風在作品中表達的思想內涵與何故詭秘的重合。起初他覺得這或許是巧合,是錯覺,可當他再翻了幾本南風的其它作品之后,他開始意識到南風與何故確確實實是有著極高的相似度。
南風的喜怒哀樂是極其明顯的,他以極夸張的手法描繪情緒,讓悲更悲,喜更喜,大悲大喜之間是對生活竭盡全力的熱愛,與命運破釜沉舟的對抗。然而對抗的結果總是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到令人絕望,卻依然在絕望里破出一道光。
然而也只有一道光。人物是否會去追逐那道光,追逐那道光的結果會是怎樣,南風一概不提。
何故也是這樣,只是何故與南風的表現手法有些不同。
何故喜歡寫生活中的瑣碎事情,從細節見悲喜,對大事件卻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她總用一種極其舒緩的語調,來講述極其哀傷的故事,甚至有些她的詞句就像人夢中的囈語,只字片語,卻勾勒出最模糊,也最深刻的哀傷。
然而在何故的筆下,悲傷卻是最不值一提的,所以悲傷總著墨不多。她偏愛的是各種各樣的小歡喜,比如說,迎春提前開了,今天吃了小蛋糕。她用最高昂熱烈的筆法寫這些小歡喜,將一點點的快樂放大無數倍,用以填充生活。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她是用縮小鏡看悲傷,用放大鏡看歡喜,她的文章卻總給人一種無比悲傷而壓抑的感覺。她像是在哭一樣,又像是在笑,哭笑之間映射出她對生活的失望和即使失望也依然抱有希望的掙扎。
溫少繾記得何故曾經寫過一個醉鬼。那醉鬼一天到晚邋里邋遢的,抱著酒瓶子大醉酩酊,而且醉了就唱歌,唱的內容不一,全是他自己即興瞎編的。然而一天到晚喝酒,遲早會喝的沒錢。沒錢就把房子賣了,換酒錢繼續喝。后來有一天,有人發現醉鬼躺在街邊死了,走近一看,發現他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兌了水的可樂。
何故就是這樣,一邊對生活,對世界極盡嘲諷,一邊又用最高昂的歌聲來頌揚世界與生活。
世間的一切都假,沒有什么是真的,可世界就是這個樣子,這件事又偏偏是真的。活著的一切都假,任何東西都是虛偽的,唯有死本身才是真的,可死卻無法把真實帶給世界。
最后兜兜轉轉,何故選擇留住光與希望,讓它在黑夜與絕望中給予人最后的遐想。
溫少繾合上書,開始思念何故。
你才二十出頭啊小姑娘,你怎么會有那么深刻的悲喜呢?
何故回來的時候,又一次在樓梯間遇見溫少繾。
何故有些無奈:“你怎么老擱這兒等我。”
溫少繾聞著何故身上淡淡的酒氣:“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
溫少繾牽起何故的手:“去我家吧,我給你泡蜂蜜水。”
何故笑:“好。”
何故進門就往沙發上一靠,胖球有些嫌棄她身上的酒味,但還是湊過來蹭了蹭她的臉。
她笑著把胖球摟到懷里,倒在沙發上,用手指給貓兒梳毛。
溫少繾端著蜂蜜水走過來,扶起何故:“來,蜂蜜水”
何故喝著水,用手指撓著胖球的下巴,胖球舒服的瞇起眼。
溫少繾笑:“它好喜歡你。”
“我也好喜歡它。”
何故喝完了把杯子放下,又抱起胖球,摸了摸它的腦袋,說,“我好喜歡你,你好可愛。”
何故問溫少繾:“你為什么給它起名叫胖球啊?它雖然有點肉肉,但也還沒胖到那個地步。”
溫少繾:“它剛來的時候還很小,又瘦,看著可憐兮兮的,所以我希望它長胖一點。”
何故笑,摸了摸胖球身上的肉肉:“那它現在還真是貓如其名了。”
溫少繾忽然俯下身去,親吻何故的額頭。沒有任何征兆,突如其來的動作,像是心血來潮,又像蓄謀已久。
何故沒有問溫少繾為什么突然這樣,也沒有害羞著斥責他為什么這樣,而是把胖球放下來,拉著溫少繾的雙手,讓他向她靠近。
她抱住溫少繾的腰,仰頭看著他:“我也想親你。”
溫少繾笑:“那你得先松開我。”
“我不。”
溫少繾啞然,兩人相視一笑。何故靠著溫少繾,閉上眼。
兩相沉默,何故就在這沉默中不知不覺的睡過去了。
她很少這么快入眠,快的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就睡過去了,后來也只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自己好像挪了個地方。但沒關系,她翻個身繼續睡。
溫少繾發現何故睡過去的時候,并沒有很驚訝,畢竟現在已經很晚了,何故又去外面折騰了一趟。
他小心翼翼的將何故環在他腰間的手拿下來,動作極其溫柔的抱起她,送到主臥去,自己則收拾客臥睡了一宿。
何故第二天早上醒的時候,一睜眼發現不是自己家也不是小山河,腦子里還有點懵,在床上滾了幾圈才想起來是怎么回事。
她從床上起來,將勾在發尾要掉不掉的皮筋扯下來,迷迷瞪瞪的走出房門,聞著飯香進了廚房。
溫少繾看了她一眼:“醒了。”
“嗯。”何故走過去,用額頭抵著溫少繾的背。
“要吃飯了。”
“嗯。”何故哼哼著,“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去洗臉刷牙。”
溫少繾轉過來,幫何故理了理雜亂的頭發,笑說:“快去吧”
何故打著哈欠,伸著懶腰回了家,三兩下解決了洗漱問題,再換了身熨帖的黑西裝,將睡了一夜變得皺巴巴的襯衫揉成一團扔進洗衣籃里。
溫少繾早餐準備的是牛奶燕麥粥和小籠包,十分符合何故的口味。
吃過之后,溫少繾告訴何故,他今天上午拍戲,下午有空,晚上的時候會有幾個朋友來家里玩。
何故點點頭表示知道,說今晚要去程橙那兒辦點事。
何故從溫少繾家里出來,上樓回家的時候,發現她那個高高瘦瘦的鄰居,正抱著個果籃,一臉糾結的現在她家門口。
“小孩兒,你干什么呢?”何故考慮到鄰居對她的態度,并沒有向他靠近,而是隔了半層樓梯與他搭話。
蔣懷谷深吸一口氣,以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噔噔噔的下樓,跑到何故面前,把果籃往她面前一遞:“你好,我是蔣懷谷,是你對門的鄰居。其實我剛搬過來的時候跟你打過招呼,做過自我介紹的,但你可能不記得了,所以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以后大家好好相處。”
何故接過果籃,笑說:“我記得你,蔣懷谷。蔣介石的蔣,虛懷若谷的懷谷。你的室友Justin是中美混血,中文名叫白晗。”
蔣懷谷有些懵了:“你都記得啊,我還以為你不記得了。”
“以后好好相處吧,鄰居。”何故拍拍蔣懷谷的肩膀,上樓回了家。
上午何故在家閑著沒事,又往小山河跑,琢磨著問程橙:“叔,你……愿不愿意再相一次親?”
程橙從書里抬頭,仇視著何故。
何故趕緊補一句:“給我和蘇覓一個和解的機會。”
程橙翻過一頁書:“我找個時間吧。”
中午何故自然是要在小山河吃飯的,正洗菜的時候,時逾明來了電話。
“小何,言斐出事了。”
何故:“怎么回事?”
時逾明簡單交代了事情的經過,何故聽后表示知道了,讓時逾明不要擔心。
她給程橙做好了飯菜,囑咐程橙:“我哥出事了,所以我最近會比較忙。蘇覓的事情,先放一放。”
隨后就出門,給虞念忱打了第一個電話。
“你在哪兒?”
“何編劇,這是急了?”虞念忱的聲音里帶著笑意,“這可不行,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想除掉言斐。不僅僅是言斐,還有時逾明,你和他是從初中認識到現在吧?如果這兩個人都沒了,你還能像之前那樣理智嗎?”
“我問你在哪兒?”
“再不行,就再加一個蘇覓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