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云是烏嶺十八寨大頭領(lǐng)卓尼的獨生女兒。

　　烏嶺嚴(yán)寒，天氣是一日三變的，早上穿著棉襖還嫌冷，中午時分又如同伏天里般炎熱，晚間更是寒風(fēng)刺骨，常常是白天還艷陽高照，早起一開門卻滿地銀霜落了雪。

　　當(dāng)?shù)厝烁柚{唱：“早穿棉襖午披紗，晚上圍著火爐吃寒瓜。”

　　寒瓜是烏嶺氐族人種植的一種圓形瓜果，大如人首，外皮翠綠內(nèi)里鮮紅，吃起來香甜可口。

　　“阿諾，有機會我?guī)闳鯉X嘗一嘗，可好吃了。”馬騰見阿諾雖然背對他而坐，但明顯很專注在聽他說話，便試探著討好她。

　　阿諾不為所動，只哼了一聲表達(dá)她的不以為然。

　　馬騰只得繼續(xù)娓娓講述。

　　……

　　卓尼是粗豪魁梧的西北漢子，卻把女兒的教養(yǎng)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從中原重金聘請了教習(xí)師傅，給卓云教授詩書經(jīng)史、琴棋書畫。

　　卓云是烏嶺的大小姐，眾人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烏嶺人信奉一種神教，不與外界過多接觸，所以他們一直很神秘。

　　烏嶺內(nèi)部的傳統(tǒng)，歷任大頭領(lǐng)都是從十八寨中角逐競爭的，勝者為王誰也沒有意見。

　　因此，隨著現(xiàn)任頭領(lǐng)卓尼年齡的增大，一部分不服管束的青壯漢子便蠢蠢欲動，企圖想取而代之。

　　而馬騰與烏嶺的交集完全是一個巧遇。

　　當(dāng)時，他正打定主意要往西涼來投奔張鼎太守建功立業(yè)，便說服母親，帶著安圖從天水郡出發(fā)，途經(jīng)隴西、金城等地一路向西而來，雖然難免風(fēng)餐露宿但也算順?biāo)臁?p>　　到烏嶺腳下時，安圖告訴他，翻過烏嶺再行三日就能到西涼府城了。

　　馬騰聽了心里松快，看看天色已晚，也不急于夜里趕路，就決定在烏嶺腳下的一戶人家借宿一晚，翌日再走。

　　馬騰少年老成，但畢竟沒有孤身長途跋涉的經(jīng)驗，更不了解烏嶺這地方的天氣變化，當(dāng)晚恰巧就遇上了寒流。

　　西北風(fēng)呼嘯著刮過窗欞，大雪洋洋灑灑很快積了厚厚的一地。

　　剛剛才立秋的天氣，竟然下起了大雪？這烏嶺的天氣也太奇怪了！

　　安圖見主人出門賞雪，高興的跟了出來：“這一路走馬觀花過來，唯獨這烏嶺的怪異氣候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馬騰點點頭，表示同意。

　　于是，兩個人有說有笑，興沖沖地爬上山，欣賞夜里的雪景。

　　烏嶺地勢奇崛，多有奇觀，馬騰主仆盡興貪看，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走出農(nóng)家很遠(yuǎn)。

　　他們踩著皚皚白雪，“咯嘰咯嘰”到了一處幽深的峽谷里。

　　這時候，風(fēng)停雪住，一輪滿月高掛天空，皓皓銀輝灑在滿山谷的積雪上，即使在夜晚，反射出的光華也十分燦爛，映照的雪谷亮如白晝。

　　主仆二人出門時穿的有點單薄，下雪的時候沒有感覺到冷，現(xiàn)在雪停了，也許是在雪地里站的久了，才感覺到了冷。

　　安圖跺著腳夸張的哆嗦著，嚷嚷著要返回。

　　二人循著來時在雪地里留下的腳印“咯吱咯吱”往回走。

　　雖然冷，但別有一番趣味。

　　馬騰悄悄撈起一把雪，趁安圖不注意，猛一下丟進他的后脖領(lǐng)子。

　　安圖“哇”一聲大叫，抖摟著衣服去摸索，那雪遇熱即化，早滲到皮肉里去了，讓人激靈靈打個冷戰(zhàn)。

　　安圖才不管什么主仆身份，也抓了雪要往馬騰身上揚，兩個人你一把我一把把雪揚的滿天飛，笑鬧聲在靜夜里傳出好遠(yuǎn)……

　　他們絲毫沒發(fā)現(xiàn)，在隔著一道矮山坡的雪地里有兩隊人馬正在酣斗。

　　此時，馬騰并不知道，這是烏嶺十八寨的其中兩個部族按照早前約定好的時間，趁十五月圓夜偷偷來這里決斗的。

　　烏嶺有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當(dāng)大頭領(lǐng)的武力不足以服眾時，就選定一個日子，和各部族最優(yōu)秀的勇士進行角斗，以選出新一任的頭領(lǐng)。

　　可是，這一任的頭領(lǐng)卓尼，明明年過半百了卻還不肯服老，死死霸占住大頭領(lǐng)的位子，這就引起了其他部落的不滿。在這些部落里，有多少年輕人垂涎著大頭領(lǐng)的交椅呢！

　　畢竟哪一個寨子出了大頭領(lǐng)，在資源分配上就能為本部爭取到更多的利益，不能任由他卓尼部一家占盡好處啊！

　　卓尼強悍，已經(jīng)當(dāng)了快三十年的大頭領(lǐng)了，積威已久容不得其他人挑釁，這些年更是一手遮天，試圖廢除烏嶺的傳統(tǒng)，想把頭領(lǐng)傳承的方式換成世襲罔替，這就更激起了其他部族的非議。

　　更有甚者，卓尼無子還想把大頭領(lǐng)的職權(quán)交給自己的女兒卓云，一個小丫頭，十八寨怎么能接受？

　　所以，即便在卓尼的壓制下，烏嶺人明面上不敢反抗，卻在暗地里進行著部族之間的激烈角逐，優(yōu)勝者為繼任大頭領(lǐng)，再由繼任大頭領(lǐng)帶著大家群起而推翻卓尼。

　　今夜十五，正是烏嶺反對派秘密進行角逐繼任大頭領(lǐng)的日子。

　　之所以選中這條山谷，是因為這里距離卓尼部比較遠(yuǎn)，他們再大的動靜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

　　新頭領(lǐng)人選將在今夜誕生，好武力的烏嶺人拭目以待。

　　可是，這么事關(guān)重大的事情，卻被兩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小子打擾到了，脾氣暴躁的野狼寨頭領(lǐng)索哈負(fù)責(zé)維持斗場秩序，他便帶人去探查。

　　他們必須謹(jǐn)慎，倘若被卓尼知曉此次行動，剛愎的卓尼不會輕易罷休的，勢必會讓烏嶺陷于混戰(zhàn)，他們這些人也就性命堪憂了。

　　面對毫無道理的驅(qū)逐，馬騰二人自然不能接受。

　　索哈帶著幾個人上前，二話不說就喝罵趕人離開，這便惹惱了馬騰。

　　“這么大的山谷又不是你家私有的，憑什么你們待得別人就不能來？”馬騰質(zhì)問。

　　“讓你滾就快滾，再廢話就抓起來丟到深山里喂狼去。”索哈威脅道。

　　“這般霸道無禮，我今天還就偏不走了呢！有本事你們來請我去看看野狼什么樣。”馬騰頗為自信，他的一身武藝，還不懼這些山野粗人。

　　索哈不問馬騰的來歷，見馬騰執(zhí)拗，便疑心他是卓尼派來的探子，那可就壞事了。

　　于是，他暗暗的給同伴們做了個滅口的手勢，命手下人擊殺馬騰主仆。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馬騰看這些人不問緣由就殺人，雖然身上沒帶兵器，但絲毫無懼，赤手空拳就和索哈等人交上了手。

　　烏嶺人尚武尤其喜歡好勇斗狠，今晚秘密參加角逐的又都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好手，四五人合力圍攻，令馬騰越戰(zhàn)越再不敢托大了。

　　即便自小就有功底，但面對一心想要置人于死地的野狼寨人，還要兼顧著保護安圖，馬騰逐漸有些力不從心。

　　馬騰一邊全力應(yīng)付，心下尋思得找個脫身的方法，再這樣耗下去不出半個時辰，他們主仆恐怕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寒冷的夜里，馬騰滿頭大汗，護著安圖艱難的后撤。

　　因為分心，等他看到索哈近身刺來的利刃，已經(jīng)避無可避。

　　短刀冰冷的鋒刃刺入肋下，劇痛使得馬騰眼前一暗，搖搖欲墜就要倒下去。

　　安圖急得紅了眼，拼命沖到跟前，也顧不上自己血淋淋的滿身傷，猛撲到馬騰身上，躲過攻擊的主仆二人滾倒在雪地里。

　　索哈冷笑一聲，在他眼里這兩個人已經(jīng)與死人無疑，上前兩步舉刀就要砍向馬騰。

　　安圖摔得七葷八素，馬騰卻強忍劇痛保留著清醒，眼看刀刃加身，他扯起安圖就地一個翻滾，奮力躲過索哈的致命一擊。

　　險險避過刀鋒，馬騰肋間的傷口加劇崩裂，鮮血像決堤似的噴涌出來，瞬間在皎白的雪地里開出朵朵艷紅的花來。

　　馬騰捂住冒血的傷口，冷汗沁出額頭，他微顫著盯住索哈：“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我主仆只是路過此地，與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因何要趕盡殺絕？”

　　索哈頓住腳步，竟然不是卓尼的探子嗎？他細(xì)細(xì)打量了下，這才發(fā)現(xiàn)這二人的長相和口音，的確不是烏嶺本地人。

　　但事已至此，若放了他們離去，難保不會走漏風(fēng)聲。死人才能最徹底的保守秘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索哈滿臉橫肉抽了抽，咬牙道：“年輕人，只能說你運道不濟，也不必問我們是誰。等你們死了，我保證選一處最好的風(fēng)水寶地厚葬你們。”

　　你放屁！安圖激動的指著索哈大罵：“你敢草菅人命？知不知道我們家……”

　　“安圖！”馬騰出聲打斷：“多說無益。”

　　安圖悻悻地住嘴，不懂馬騰為什么不讓他說出身份。

　　他哪里知道馬騰的想法，眼前這些人不問情由就來攻擊，出手間更是招招致命，若是處心積慮的仇家，憑你是什么身份呢！

　　再說，這里不是天水郡，你是什么來歷未必家喻戶曉，人家又為何顧忌？伏波將軍的名頭不提也罷。

　　只是暗恨自己，若不為看個新奇也不至于夜里跑到這偏僻山溝來，看個雪景搭上性命真是太不值了。

　　“看來，是天不佑我，今夜要葬身在這無人問津的山溝溝里了！”馬騰不甘心的長嘆了一聲，躊躇滿志想要做一番功業(yè)，不料卻在陰溝里翻了船。

　　主仆二人突遇強敵，措手不及下俱都受了重傷，只能眼睜睜看著強敵步步逼近。

　　安圖牢牢地把馬騰掩在身后，直面提刀圍上來的索哈等人，拍著自己胸脯切齒道：“來呀！往這兒砍，誰怕死誰是孫子。”

　　馬騰的傷口一直在不停的流血，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說什么了，周身只感覺到冰冷僵硬。他費勁的伸手拽了拽安圖，示意他讓開。

　　安圖按住馬騰的手，努力扯出個笑來：“少主，要死也讓我先替你擋著。”

　　索哈短促的下令:“速戰(zhàn)速決！”

　　幾個人便快速上前，閃亮的刀鋒挾著颯颯寒冷同時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