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母親和舒雅同時愣住了,那兩個婦人明顯不能了解這句話——淺顯的意思。
“這是怎么回事?”舒雅拿起電話,試圖對著里面喊,可是她面對的是一座無底的黑山洞——對方早就掛斷了。
“不是說表現蠻好的,怎么就勸他別讀了?”舒雅在一旁發愣,圓溜溜的眼珠子睜得大大的。
“這是反話?!蹦赣H細心的解釋道,“只是我不知道一個政教處的老師怎么會說這么譏諷的話。以前陳荒陳亮的老師都沒像他這樣的?!蹦赣H擺出一副無奈的臉,看來她只是比舒雅略高一籌。
可是接下里的話讓我知道,舒雅和母親沒有誰技高一籌,婦人之間永遠只有互補。
“阿姨,”舒雅雙手叉于胸前,學起了陳亮那副酒足飯飽的得瑟樣?!澳切┱烫幍娜耸鞘裁慈耍彀蜕先柿x道德,其實內心險惡環生,全是人模狗樣,什么話都說出來的,安生早年……哦不,”
舒雅每次都會說漏嘴。要是被陳亮知道,舒雅和安生還有聯系。她啊,她和她的猴子布偶就要和這個百余平米的房子說拜拜了?!皩α烁纾夷莻€險惡環生,這個詞有用錯嗎,總覺得太夸張了。還有厲害不?我連說了三個成語耶。”她對著我搔了搔頭,狡黠地一笑,十分自然地轉移了話題。
又是看宮斗劇得來的矯情詞匯,不過她倒是說對了,那些偽善者的話從來不會太難聽,但是你卻可以一耳朵就能聽明白他的居心險惡。
“學什么不好,學你的陳荒哥,小心嫁不出去。自個兒翻字典去。沒把具體意思背住之前不準出來?!?p> “我知道了,別推我。我的房間不就在前面嗎?”舒雅不滿地跨著步子。
我關上門,往客廳,也就是陳亮和母親所在的方向走去。背后還能聽到舒雅房間里傳來的手機音樂和笑聲——又在打電話。算了,我本來也就是敷衍她一下,沒強求她去查字典,就讓她陪著她的悠嘻猴布偶直到死吧!
現在一切都安靜下來了——除了舒雅斷斷續續,賣弄風騷的笑聲。
這個時辰,貓也應該是躲進我的被窩里打盹去了,不會再莫名其妙地,突然嚎叫起來。廁所里的水龍頭還在滴水——抱歉,我差點打成滴血?;蛟S是因為我前面的描寫過于暗示自己。所以打字的時候,難免會抽離……不過當時我們中的某一人,的確有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那種天快塌下來的瀕危。
“喔喲,這可怎么辦!”母親發出了一聲長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打破了這種奇怪的寂靜。
我覺得,包括你也覺得。母親的這種擔心就是奇怪的,大姨一度害得我們家體無完膚。可是,現在她的孫子受難了,在我眼里,就是不客氣的說他報應來了。母親卻反過來為他操心。外人肯定難以理解,肯定會說,“那個那個,程輝難道不是大姨的孫子嗎?大姨騙了你們家的錢,那你給程輝長什么臉??!”
我于是安慰母親:“媽,你不用太擔心,現在不是我,或者陳亮遇到事情了。只是那個程輝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p> 母親打量了我一眼,就像后來的后來,那種我瞞騙了大家二十多年的謊言被公告天下時,那種恍然大悟的詫異與不解。
陳亮以一種無形的外力打斷了母親眼神的注視,“好啦,媽,陳荒的意思是說,是叫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只是他說得有些大言不慚了?!?p> “是啊是啊,我就是這個意思?!边@個時候我竟然有點語塞了,于是不管陳亮說得對不對,我都應付過去。
那天我們早早吃了飯,母親意外的緘默,肯定是在想怎么解決程輝的事情。程輝那個裝傻的渾貨,渾然不知這一切,依舊過著我行我素的生活。在我眼里他就是裝傻——我的眼睛沒有錯,自己做的事情已經暴露一半了,卻氣定神閑。傻到這種地步,又怎么不能說是一種聰明呢?
母親白天吩咐過我們,不要在今晚揭露這件事,讓他睡最后一個好覺。
母親在多年前告訴我,她至始至終沒有恨過大姨。我在想,她終歸是母親的姐姐,曾經的美好可都不是空架子,全是實心的,就像昂貴的巧克力或者高檔的冰激凌。
不過現在我想,或許是有比血緣更高的東西,在支撐著母親的信念。
“很多人和我一樣,在重要的人面前說著違心的傷人話。因為求饒和軟話不是我們的作風。我們都相信物極必反,絕處逢生。相信對方會回心轉意,破鏡重圓。但這樣的幾率又能算多大呢?
簡而言之,我們都存有僥幸?!?p> “靠。”陳亮甩了甩手中的稿子,另一只手摸了摸滿是油脂的額頭。
他的臉皺起,像是不堪于太陽的暴曬。可是我們正站在最不朝陽的陰冷的房間里。他滿臉倦意,老氣橫秋的樣子讓我愈加想到父親。
“喂,這真的是舒雅她朋友寫的小說?”陳亮并不知道這朋友就是安生。
“怎么了,我倒覺得蠻好的?!蔽抑浪窍胝f這稿子寫得不近人意。但是我就是喜歡和人對著干,別人說不好,我偏偏說好。
“陳荒,”他咽了咽口水,圓鼓鼓的肚子里隨之傳來亙古而又神奇的“咕咕”聲?!澳氵@樣把爛攤子交給我,我很難做人的。”
“你本來就很難做人,再難能難到哪里去,”我冷眼相對,心里想著,我可是做了順水人情,又滋潤了你的文學土地。有什么難做的。舒雅要是沒了錢,向安生要不著,來向我們要的時候,可就不止你給的稿費那么點了。陳亮你想清楚。
“好了,你先出去,我再想想?!?p> “別想太多。”
“我不像你!”
其實,說真話,剛才安生寫的那一段話,也不算太差。因為我就是他寫的那種人,心存僥幸。說話雖沒有尖牙利嘴,但是也不算太好聽。
只是我不能在陳亮面前表露出來。更不能表露自己的欣喜,畢竟他這個專業人士已經斃掉了,我要是說出自己非常喜歡,他再來以他的權威鄙視我的審美,我算是沒什么立場的。
我坐在沙發上,窗外的陽光漸漸溫潤起來,這種時候最適合胡思亂想了。
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關乎過去,是老早就想講給你們聽的。但我詫異這些畫面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刻發作。不像是普通的觸景生情,更像是體內生物鐘的定時。
三年前,父親說破天荒的說是要工作,要賺大錢。

吳大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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